韓詠紅:中國學術與權力 如何擺脫曖昧?

2019-02-15
韓咏紅
聯合早報副總編輯兼聯合早報網(中國)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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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顯示,中國是遲至改革開放以後,即1981年1月1日才實施了第一部教育和科學事業法律《中華人民共和國學位條例》,之後才開始有本國培養的博士。1983年5月,中國第一批博士共18人一同獲頒博士證書,在當年這可是件歷史性的大事,不但登上人民大會堂主席台,獲黨和國家領導接見,《人民日報》還刊載新聞報道,隨文附上18名博士的頭像照片和簡歷。

別誤會,這18名博士的論文絕不是僅用了兩年就趕出來,反之,他們有的人鑽研學問多年,例如中國培養的第一位博士馬中騏早在1964年就考上北大物理系研究生,但學術生涯兩次因政治動蕩打斷,文革後還一度因年齡超標而被阻於研究生報名之外,幾經波折才戴上了博士帽。

中國在1977年恢復中斷了12年的研究生教育,但是當年沒有建立學位制度,所以研究生也沒有碩、博之分,首批博士入學時甚至不知道自己能拿到學位。那是文革剛結束,中國人才嚴重青黃不接、百廢待興的年頭,國家領導、學界都深刻認識到人才的戰略意義,中國的學制也需要與國際接軌,培養博士也明確強調要重視其業務能力高於「講政治」。

世事變幻、滄海桑田,今天全中國的博士人口高達數十萬,增長率比改革開放後的中國GDP增速更猛烈,中國媒體甚至用「學歷大躍進」來形容,但其中真心研究學問的比率達到多少?答案可能讓人內心發毛。從實際效果看,中國科學與人文領域不乏成果,早幾年還得了諾貝爾醫學獎,但原創成果佔比有多高?中國企業是不是仍要依賴外來核心技術?與此同時,學術腐敗、論文抄襲、名人學術不端的醜聞層出不窮,還有博士生被導師當廉價勞工、甚至「奴隸」,導致博士生自殺的事件也時有所聞。綜合起來,中國的博士教育給人的印象是魚龍混雜,博士生自殺揭露了學問受權力污染的斑斑血淚。

中國現在有多少博士?有網民根據統計局的兩組數字做粗略估計,估算人數約在70萬到80萬之間。筆者核對2011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學位條例》實施30周年時公布的官方數字,當時中國累計培養的博士已有33萬5000人,再根據教育部官網統計,2016年中國共招收博士生7萬7000人。綜合上述幾個訊息,中國現有七八十萬博士,每年「新增」約7萬名博士,數字應該大致不錯。

這些努力攀登學問巔峰的大隊人馬中,肯定有人是對鑽研學問心嚮往之,願意付出青春、甚至窮一生之力探索宇宙與人生的真相,但更多人是為了實際利益、為了求職、求仕、甚至求權力讀博。研究生課程擴招、用人單位把招聘標準線提高到碩士或以上,這是讀研人士增長的一大原因。此外,還有部分官員熱衷在職讀博士,目的是博個「學者型官員」美名,還能增加官場競爭的籌碼。在此之外,更有社會各界人士,把「博士身份」看成為自己增添身價的裝飾物,他們自稱為「博士」,為此洋洋得意,內心卻把博士學位鄙視為極廉價的工具,以權力或名氣交易來取得。最近新聞鬧得沸沸揚揚,被抖出從碩士到博士論文都涉嫌抄襲的所謂「學霸」演員翟天臨,就是最後一類例子,也只是其中一個例子。

應該說,「假博士」東西方都有,但這個新聞在中國更容易刺激讀者神經,一則教育在東方社會一直有神聖的地位,教育公平又被東方社會視為最基礎、最重要的平等。然而,中國的學術偏偏又是極容易被權力、被利益污染的一個領域,歸根究底,這與中國歷史與傳統文化中,學術的獨立價值與空間不足有關。

古人有雲,學而優則仕,暗喻着「學」是通往「仕」的重要途徑。古代文人相信,學術要為實現家國理想所用,轉換到現實中,學術成了體制的一部分或延伸部分。不論是有權者或者學術人員本身,潛意識都難擺脫將學術視為權力依附物的心理,權力也剋制不了將學問納入「帳下」的衝動,「錢學」與「權學」交易多種多樣,像翟天臨的所為是其中較為惡劣的一類例子。

回想起來,在1980年代百廢待興之時,人們更能專心鑽研學問,在各種資源豐沛起來後,學術的獨立價值與空間反而岌岌可危。中國的學術能否擺脫跟權力的曖昧關係?答案或許是要樹立「為學問而學問」的價值觀,肯定學術的獨立價值與空間。今年是中國五四運動百年,此時反思五四運動帶給中國的科學主義、個性解放與獨立思想,更深感啟蒙之路,依然任重道遠。

 

文章原刊於《聯合早報》,本網獲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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