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愛社:中印之爭再思考
2017年8月28日,當中印在洞朗對峙時,我在《聯合早報·言論》撰文《從史料看中印之爭》,詳述了戰爭的起源並預測了後果,所依據的史料是「西藏農牧學院馬列教研室和西藏自治區黨校理論研究室」編撰的《西藏大事輯錄(1949年—1985年)》,可以說,是一部取自於中國官方的「信史」。
但是,該文只是說明中印之爭的歷史淵源;而今,隨着中印又爆發對峙事件,竊以為,可以將為什麼爆發該事件的外部因素再敘述一番。
中印之爭,源於「麥克馬洪線」,也就是當年英國殖民印度時期,與中國西藏地方政府簽署的協議中所劃定的邊界。對中國而言,沒通過中國中央政府,是西藏地方政府與印英政府簽署的,因而是無效的。也正因為如此,中共奪取新中國政權後,依據國際法的有關規定,對「喪權辱國」的協議等一概不予承認,對攫取中國大片領土的所謂「麥克馬洪線」,當然會拒之不理。
但是,從印度一方而言,不管是中方認為的「非法」的協議,還是與西藏地方政府間劃定的邊界,只要簽署,就是必須遵守的。這種心態也罷,訴求也好,對中方而言,似乎難以理解。但是,對印方而言,就是須要補償,或者說交換的一種傳統國際法上的「割讓」;之所以有這種作為,是基於一種補償心態和利益交換。
補償心態和利益交換,是從二戰後期,周邊國家對華態度和戰略考量開始的。先是斯大林統治下的蘇聯,在中國抗戰最吃緊,須要開闢東方第二條戰線時期,在與當時代表中國中央政府的國民黨代表會談時,就把中國必須同意外蒙古獨立作為先決條件;如果不同意就不出兵,依然讓中國軍隊在本土與日寇對壘,其勝算渺茫。
迫不得已,蔣介石接受這個條件,即便在紀念抗戰勝利70周年之際,中共舉辦了盛大的紀念活動,曾任台灣總統的馬英九卻道出了實情:中國是二戰的戰敗國,絕非戰勝國。他所依據的,就是戰後中國版圖遠非戰前形態。
如果說,當年斯大林強行讓中國割讓外蒙古,還美其名為「民族自決」,其實就是出兵中國的一種「補償心態」。當然,這也是為了在二戰後,蘇聯和可以預料會再度崛起的東方大國之間橫亘一道屏障。朝鮮、越南,還有印度,就是在「利益交換」心態下,對華提出領土,或者說地區主權要求。
先說朝鮮,抗日戰爭時期,也是有滅國之仇的朝鮮人,有「大韓民國臨時政府」先期在上海成立;後有金日成領導的游擊隊在中國長白山安營紮寨,等到朝鮮勞動黨在北朝鮮成立政權,就向中共提出原配屬四野的朝鮮人投入「民族解放運動」。為此,中共向朝鮮方面輸送三個由朝鮮人組成的師級部隊,為後來韓戰中北方突擊衝鋒做出了貢獻。
但是,當中國與朝鮮劃界時,位於中國境內的長白山,包括天池都一分為二劃為兩半。長白山由此成為朝鮮人眼中的聖地「白頭山」,也稱「將軍峰」,也就是當年金日成在中國黑山白水間卧薪嘗膽,在華夏大地上準備武裝推翻日本殖民統治朝鮮的大本營。奪取朝鮮政權,並且在中國浴血幫助下鞏固政權後,也是會在中國「尋根」並藉機「改土歸流」。
同理,早在中國的「第一次國內革命戰爭」時期,越南籍將領洪水就給予毛澤東支持。中共取得政權後,更被授予少將軍銜;毛澤東和胡志明也是感情篤深。「抗美援越」期間,中共也是將白龍尾島劃給越南,安裝雷達和防空武器,當做在北越遭受先是法國,後為美國轟炸時預警的「橋頭堡」。後來,這個白龍尾島也是中越劃界時,「順手」就給了越南。
如果說,當年朝鮮有三個師的朝鮮人,前期參加了中國的「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中共為了再次「解放全人類」,將幫助過中國革命的「朝鮮同志」再送還,並且在後來劃界時(和第一次中印之爭同一年,即1962年),將長白山一分為二,也是一種「利益交換」,那麼,着眼於「麥克馬洪線」,印度為什麼也會用「補償心態」,或者「利益交換」視角看待,並且強烈要求中國「應當」把藏南地區全劃給他們呢?
早在二戰時期,國民黨派遣的中國遠征軍,在緬甸等地與日軍鏖戰後彈盡糧絕退守印度。尼赫魯派遣的援華醫療隊支援中國,在我們看來,那是中國一方在抗擊日寇中,為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充當了「馬前卒」的角色,犧牲自己,獨擋一面。
但是,換位思考,那些對中國做出犧牲,或者叫貢獻的國家而言,人家何嘗不想有所補償和利益交換?當年的越南如此,朝鮮如此,難道印度會有例外?與朝鮮,越南沒有「宿怨」的,同是共產黨領導的國家尚且如此,繼承了英國衣缽的印度會有例外?所以說,史料記載,當年尼赫魯向中國提出領土要求時,毛澤東想了十天十夜也沒想明白,只好讓戰爭來斷曲直。
其實,在我看來,就是「沒有永久的朋友,也沒有永久的敵人,只有永久的利益」:在中國看來,那是「不毛之地」;在印度看來,中國主動後退20公里後繼續蠶食的大量土地,就像當年斯大林強行將外蒙從中國划走一樣,那就是阻滯中國從青藏高原俯視印度的天然屏障,和可以安置大量人口、水肥草美的「香格里拉」。
再着眼於戰敗者的心態:1962年中國戰勝後,不僅再放棄大片領土,而且將繳獲大量武器擦拭乾乾淨凈交還印度,這無疑是再次羞辱。當年秦始皇統一中國,將六國武器收繳鑄就12個銅人有「止戈為武」的警示;拿破崙在滑鐵盧慘敗,勝利一方收羅法軍的武器,鑄就了面向並警示戰敗者的雄獅。中國勝卻沒有鞏固勝利果實不說,還把武器擦拭乾乾淨凈還給印度,在中方看來,彷彿進港的戰艦空炮七響,以後還會「不戰而屈人之兵」;但對印度這樣的戰敗者而言,那就是三倍於羞辱自己的「二十一響」!
中國歷來用自己的思維方式去推論這個世界,並以為別國和自己一樣「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其實那都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如果用戰略觀點看待當下中印之爭,早在1973年,也就是中印之爭10年後出版的,時任美國國防大學戰略研究所所長的約翰·柯林斯寫就的《大戰略》一書,就揭示了中國和印度這樣有領土(海)之爭的國家之間,應當遵循的戰略原則,那就是「聰明的戰略家選擇通向重要目標而抵抗最弱的路線,在敵人動搖時猛施壓力,擴張戰果,從而避免失敗。」
如果說,當年中國沒有遵循這樣的戰略,從而導致今天的被動,那麼,還是克勞塞維茨的話依然有啟發:「在對付一個只受內在力量限制,而不受其他任何法則約束的野蠻的敵人時……這只能使我們更加嚴肅地對待戰爭,而不應該使我們出於人道讓佩劍逐漸變鈍,以致最後有人用利劍把我們的手臂砍掉。」
文章原刊於《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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