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震:邂逅香港詩人

2016-10-16
郭震
大公報助理總編輯、專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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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燦然在文壇名聲很響,在報館卻默默無聞。(鳳凰網)
 
前年秋天參加一個在香港舉行的國際詩歌節活動,無意中發現中國最頂尖的詩人,在香港而不是在大陸。詩歌節主席北島雄霸詩壇超過三十年,至今無人能與其爭鋒,身份是香港中文大學教授,另一位就是領有中國桂冠詩人稱號的黃燦然先生,彼時剛剛辭去報館編輯職務,隱居山林,專心寫作和翻譯。
       
北島名聲顯赫,我跟他的接觸只有一次,那次是族美女作家王渝女士和先生夏沛然先生來港,我代表報館請他們便宴,王渝說想請北島一起來坐坐,我當然是求之不得。是夜並未談詩,大家在一起嘮的是在美華人作家的近況。早年中國作家赴美,到了紐約王渝家就是大家的港灣,許多後來的大作家,當年都得到過王渝夫婦的幫助。談到著名作家董鼎山,王渝說董先生年逾九十老了,封筆了。我說回去見到他就說如有余力,仍然希望他給我們寫稿。之後不久董先生就來稿了,一直寫到去世前幾天。席間北島對王渝夫婦十分恭敬,這可能與他當年初到美國,得到過這對夫婦的熱情幫助有關。自然北島也是個極謙虛的人。
     
我跟黃燦然先生則非常熟悉,因為我們是一個報館的同事。老黃是個在文壇名聲很響,但在報館卻默默無聞的人。《最危險的總編輯》一書中,前任華盛頓郵報總編輯本.布萊德利有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一個報社要由不同的成員組成,有的人你不喜歡,或性格乖張,或目中無人,但他卻擁有你沒有的才華和能力。這就是報館的財富。他是針對卡爾.伯恩斯坦這個人說的。伯恩斯坦自高自大,目中無人,經常請長假搞調查報道,同事頗多怨言。後來正是由於這個伯恩斯坦的及時介入,指導入職才9個月的鮑勃.伍德沃德采訪和寫稿,才掀開了水門事件,美國歷史上第一次把在職總統搞下了台。
       
老黃性格不乖張,但也說不上討人喜歡,他的特點是極度低調。當他獲得中國桂冠詩人稱號時,當他的又一本詩集或譯著問世,或者獲獎的時候,當海內外媒體以整版整版的專題報道,來向世人介紹他的時候,報館內部很多人卻不知道他長得什麼樣,甚至不知道他在哪個部門工作,具體干什麼。記得去年加拿大愛麗絲.門羅女士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當晚,全港媒體(也可能是全球媒體)一頭霧水,不知道此為何方高人,此時人們才發現在整個華人世界,唯有黃燦然先生翻譯和介紹過門羅的作品。當我想請他談談門羅及其作品時,他害羞起來:“啊,好像,可能吧,很久前的事情了……”,然後夾著一本外文書,一頭鑽進電梯跑了。
   
老黃著述甚豐,譯著和詩作以及文學評論集這幾年出了十余種,他送過我兩本,一本《卡瓦菲斯特詩選》,一本《格拉斯的煙鬥》都是譯著,他的文字在沉郁中有一種莫名的憤怒,讀起來很來勁。宗教小說《玫瑰之名》的屝頁題詞是這樣寫的:要藏起一片樹葉,就藏在樹林裡。老黃二十多年如一日,在報館悄然無聲地工作著,正如一片樹葉置身樹林裡,他當得起大隱於世這個名聲。
   
老黃是福建人,身體瘦削,雙頰深陷。人一瘦便就有了一種仙風道骨的氣像,以古人的說法論起來,他處於“相貌奇古”和“相貌清奇”之間,其實都差不多。而在我看來則是營養不良。
       
老黃幾乎不與人交往,但偶有報館的文青來向他請益時,他的臉上會泛起一片紅暈,像剛喝了二兩燒酒一樣,雙眼透過眼鏡框的上部,溫柔地看向請教者。此外就可以說是“目無余子”了,但他跟我還有話說,有一次他豪邁地向我宣布,我現在一周要吃幾次牛排,“不然的話精力就不濟了”。但過不幾天他又悲壯地告訴我,牛排吃不成了,因為“血脂己偏高”。上夜班間隙他會跑下樓緊貼著大樓外牆站著,一邊抽煙一邊翻看外文書,在昏黃的街燈下遠看活像十字架上的耶和華,於是他有了個外號“鲗魚湧的耶穌”,我們私下裡就這麼叫開來。
   
老黃喜歡以詩人馬勒的一首詩來激勵自己:“相信吧,一切都不是徒勞:你的誕生,你的生命,你的苦難。”
       
老黃離職後,住到了深圳鹽田海濱附近的一個山村裡,完全靠稿費來生活,想必手頭不會太寬裕。但詩人就是詩人,浪漫、閑雲野鶴比財富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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