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寧:革命女人
繪於1787年的Mary Wollstonecraft畫像,芳齡28,從事家庭教師工作。這一年她出版第一本著作:Thoughts on the education of daughters。 (作者提供)
踏入三字頭的女人,想的是什麼?平凡如你我,會回答愛情?生活安穩?生兒育女?
事業?那麼,腦子裡藏著驚世駭俗的價值觀的女子,20多歲時將青春投放在一段與有婦之夫的禁戀後,人生路的下一站又是哪裡?對了,忘了告訴大家,她是一位女作家。
女作家在眾人力勸下,在33歲的時候走進革命現場,親身擁抱從未感受過的自由平等博愛。這場出走並非困難的決定,20多歲做過hea工或創業等等皆無突破,事業無發展方向,作家以收入而言不算正當職業,藝術男因老婆施壓與她分手。再說吧,社會因循守舊,讓新一代與基層無發展空間,參與政治運動,既是nothing to lose,也是必然。
她不是一位無名作家,早在上街之前已經與學者展開筆戰,因而薄有名聲。她向精英宣戰:難道搭上富豪拿Hermes手袋就叫高貴?我更尊敬賣有機菜或本土手作的勞動女性。女作家以其弱勢角度向學者挑機,批評精英建制,文章一度瘋傳並引起其他學者關注,支持她的學者評價:這女子不單純是反動,她以獨特角度參與政治討論,讓她置身於任何派別之外。
這位女作家,是18世紀英國文人以及女權主義始祖 Mary Wollstonecraft(下稱MW),與她筆戰的是英國哲學家Edmund Burke。如果大家對這兩位人士都沒有認識,不要緊,他們參與的革命,大家一定聽過。
這場革命,是1789年的法國大革命。
30出頭的MW特別嚮往革命領袖倡議關於女權的議題:
女性生而平等,應享有物業繼承權,在家事上有發言權,並有權提出離婚。女權的種子自小植根在MW的心田:她生於一個暴力家庭,父親酗酒後會打母親,而她的妹妹也受不幸的婚姻之苦卻未能離婚。法國大革命的精神,在當時守舊的英國社會被視為天荒夜談,卻吸引了大群包括MW在內的文人學者,他們抱著理想化的願景前往法國實地支持革命,希望有朝一天英國社會會更加平等與博愛。
MW拿著英國編輯資助的小量現金,在1792年的冬天來到巴黎,她答應定期向編輯供稿,此系列名為Letters from the Revolution。孤寂並不是新鮮事物,她活在危險與血腥之中也未有退縮,卻不知為何未能對政事民生「來一個公道的見解」 (to form a just opinion of public affair)。血腥似乎扭曲了革命進程,12月26日,她觀看路易十六在大街上被押送去監獄的過程,路上有軍隊的鼓聲伴隨著,她帶著恐懼寫道:
有生以來第一次,我整晚都不敢把蠟燭滅了。到這一晚為止,她未向身在英國的編輯供過一份稿,她總是渴望著能寫道,流血已經停止。
1793年1月,路易十六被送上斷頭台,法國局勢混亂,與歐洲各國關係緊張,英國政府威脅對法國宣戰,並呼籲國民返國。諷刺的是,法國主政的Girondins政府卻被人民指過度溫和,同年5月被Jacobin政府取代,更血腥的恐怖時代正式展開。在血流成河的巴黎,大批英國文人失意離去,當中包括詩人William Wordsworth,他在1973年12月離開法國,他在長篇詩歌The Prelude中寫道:
(巴黎是)充滿恐懼的城市,不適合晚上安眠休息,彷彿無助地處身樹林中,身邊有多頭咆哮的老虎(a place of fear / unfit for repose of night / defenceless as a wood where tigers roam)。
大部份英國人登上歸家的船隻,MW選擇留守巴黎郊區,繼續她的寫作任務,她告訴編輯:不完成任務不會回來。收留她的家庭一再叮囑她不要到處亂走,但她在1793年夏天的時候偷偷跑到廢棄了的凡爾賽宮,今昔對比讓她感慨,在給編輯的稿件中她用上沉寂、悲傷、虛無、褪色、沉淪等字眼。革命從當初哲學家與學者提倡的理想,變成許多人為因素與集團利益操縱下的畸胎,MW的心思與意念同時像天秤的兩邊,她無悔支持革命,但又從革命身上有另一種更貼近人文情操的體會。她寫道:法國人確實支持革命事業,卻沒有充份純然的心,也沒有成熟的判斷,以容許他們能將革命推行得中庸而有勇氣……然而,法國人有欣喜的理由,後人更應引此為傲。(...the french has undertaken to support a cause, which they had neither sufficient purity of heart, nor maturity of judgement, to conduct with moderation and prudence… However, frenchmen have reason to rejoice, and posterity will be grateful, for what was done by the assembly.)
這種觀察,由始至終是MW風格:置身任何派別之外,甚至脫離了國籍與政治,是一種純粹與高尚的人文情懷。
革命之火在MW心田燃燒得七七八八之後,她同年在巴黎遇到美國人Gilbert Imlay。二人結婚並誕下一女,MW用她的心靈與肉體繼續她的另一場革命:女性主義革命。這是另一個精彩故事,有機會再談。
此文寫在雨傘革命三周年,以Mary Wollstonecraft的故事跟大家一起再思考。
作者按:文章的中文翻譯為作者手筆,並附上英文原文以供參考。
參考書目:
Gordon, Lyndall, Vindication, a Life of Mary Wollstonecraft (2005, Vir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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