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映:有山就有好心情
中秋假日,約了三兩知己,在西貢碼頭搭一小巴,黃泥涌叫停,沿蜿蜓山徑而行,頃刻就消失在如海的碧翠山林中。
行山似已成為港人生活的一部分。每逢週末或公眾假期,遍佈港九及新界的郊野公園,都是樂山好水的背囊客。不知大家有沒有留意到一個常態:步履匆匆穿行在高樓大廈之間及地鐵的芸芸眾生,神情都是緊繃的,但行山時見不到愁眉苦臉,漫山遍野綻放的都是燦爛的笑容。
香港錢多,更是山多:獅子山、大帽山、八仙嶺、龍脊、大東山、元荃古道、烏蛟騰、南生圍,荔枝窩,不勝枚舉。路徑難易自揀,男女老少咸宜,上山就有好心情。
香港是行山聖地,在全球都有名氣。美國《國家地理雜誌》曾經邀請20名行山權威評選全球20條最佳行山徑,香港麥理浩徑入榜。這條全長100公里,啟用於1979年的山徑,起初是為駐港尼泊爾啹喀兵的訓練路線,現時經常用於「毅行者」活動。
行山揮汗如雨,收獲的不僅是健康和喜悅,還可探古尋幽,了解香港歷史。
歷史學者許舒(James Hayes) ,在上世紀五十年代從英倫來港,曾經出任港英政府時期的新界政務署長,公職生涯長逾三十個春秋。他根據長期觀察和研究,出版了《新界百年史》。他說遲至八十年代,香港還有最後一批種植水稻的農田。走在山中,不再遇見默默耕耘的農夫,頭戴客家涼笠砍柴割草的婦人。在秋風送爽的十月,再也聽不見牛蹄踏在石板路上的躂躂聲,以及牛頸上金屬犁具的叮璫作響。書中栩栩如生描述的許多情景,已經徹底湮沒在歷史的煙塵中。
筆者認識不少客家長老,他們叫得出層林疊嶂中過半植物的名字,尾隨野蜂能找到蜂巢,在田梗溪畔採一把野草,能配藥驅寒消暑降火療毒。客家先民們在漫長的山居歲月積累的知識,在急速城市化的時代,大部分都隨風而逝了。
郊野公園的來臨,標誌着原始山村的終結。據許舒博士查考,散落在香港叢林的村落,並沒有做完備的登記,被歷史徹底抹去的不在少數。《郊野公園條例》於1976年生效,翌年劃定的第一批郊野公園,包括城門、金山、大潭、獅子山及香港仔。時至今日,作為國際大都會的香港,一千一百平方公里土地,約四分之三仍是郊野。筆者多年行山踏青,見過無數坍塌的客家村,被野蠻生長的藤蘿荒草吞沒。鼓起勇氣撥開灌木叢走進殘垣斷壁,偶而能見破敗的窗戶伸展出紅花紫妍,吐露著芳華。
春來秋去,朝暮更迭,花於愛惜而凋落,草於棄嫌而叢生。行山給人最大的快樂,在於走出蝸居,山川溪瀾、漁歌樵唱、鳥語蟲吟,乃至客家棄村的破瓦礫壁,都予人有情無情、若語若默的感動和智慧。唐代詩人王維吟誦「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道盡了人生峰迴路轉,萬水千山總是情的妙諦。
文章只屬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