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山有路】最好玩的旅伴
前幾天，曾經任職台灣《中國時報》總編輯的老友兼同鄉陳國祥轉發一問：如果讓你選擇一個古時的文人一起旅行，你會選擇誰?
余光中說，他不會找李白一起，李白狂傲，不負責任；也不找杜甫，杜甫的命苦且喪，用現在的話說叫缺乏正能量。余光中說要找就找蘇東坡，只因他是能讓一切變得有趣的人。
筆者非常認同。蘇東坡不僅是詩詞名句獲後世引述最多的曠古才子。在書法方面，蘇東坡位列「宋四家」之首，另三位是黃庭堅、米芾、蔡襄。他寫的《黃州寒食詩》，與王羲之的《蘭亭序》、顏真卿的《祭侄文稿》，被尊為「天下三大行書」。他亦是中國五千年來最懂生活的人，林語堂讚其一生是「人生的盛宴」。
不說不留意，我們在日常生活中隨口而出的許多詩句，「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還有「春江水暖鴨先知」、「此心安處是吾鄉」、「天涯何處無芳草」、「春宵一刻值千金」，不勝枚舉，都出自他的手筆。
人們讀宋詞，繞不過蘇東坡的《念奴嬌·赤壁懷古》、《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 練書法，一定知道他的《寒食帖》。如果你不讀書不寫字但喜歡吃，一定嘗過他首創的東坡肉或東坡肘子。在中國人的生活中，蘇東坡堪稱是最有影響力的文人。他的一生雖然坎坷，但充滿勵志、好玩、幽默的故事。
蘇東坡本名蘇軾，成長環境優越。父親是號稱「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蘇洵，蘇軾、蘇轍兄弟倆是在書堆裏泡大的。20歲那年，蘇軾帶着弟弟進京趕考。這一年科舉的主考官是大文豪歐陽修，副主考官是宋詩「開山祖師」梅堯臣，都對蘇氏兄弟的文才拍案叫絕。
但成年之後的蘇東坡，命運「高開低走」，22歲喪母親，30歲喪妻，31歲失去父親。踏入不惑之年寫詩被控「暗諷朝廷」，拘押期間遭嚴刑逼供，其後判為死囚，成為中國文化史上最著名的文字獄主角之一，史稱「烏台詩案」，後因眾高官求情，45歲改判流放，49歲兒子夭折，50歲召回京師，60歲再被貶謫，66歲走到人生終點。
蘇東坡一生遭流放三個地方，分別是黃州、惠州、儋州。
被貶黃州，窮得連飯都吃不起，但無礙蘇東坡窮中作樂，活成北宋最會玩的旅行家。有一天晚上，月光皎潔，他約了三五知己泛舟江上，酒酣意興，寫下散文中的經典《赤壁賦》，還有宋詞中的千古絕唱《念奴嬌》。
李白詩有雲，「自古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中國的文人騷客多好酒，但自己釀酒的，以筆者的孤陋寡聞，只有蘇東坡。流放黃州，當時政府是不允許私人釀酒的。但窮得沒有消費能力但又喜歡喝上幾口，蘇東坡就偷偷學習釀酒。不料此事很快被衙門知道了。責怪下來，蘇東坡答曰，「余欲聽之，而口不可」。私自釀酒不說，他還嫌沒有菜下酒，聽說鄰近農戶的耕牛重病，便鼓動說死了只能賤賣，不如早殺貴賣。農夫還真把牛宰了，給他送了一大塊。蘇東坡於是呼朋喚友燃點篝火，烤牛肉，喝私酒，最後把禁酒官員都吸引來了，盡興而歸。
蘇東坡在黃州寫過一篇可能是史上最接地氣的《豬肉頌》，原文一字不漏引用，因為整首詩詞就是東坡肉的烹飪秘笈，看着就很下飯：「淨洗鐺，少著水，柴頭罨煙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時他自美。黃州好豬肉，價賤如泥土。貴者不肯吃，貧者不解煮，早晨起來打兩碗，飽得自家君莫管」。
古時候瘴氣瀰漫的廣東惠州，是蘇東坡的另一個流放地。當時朋友們都深表同情，寫信安慰他。他卻豪邁回信，「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
62歲時，蘇東坡被流放到儋州。這是僅比滿門抄斬罪輕一等的刑罰，因為當時的海南，是孤懸海外的荒蠻之島。「食無肉，病無藥，居無室，出無友」，但樂觀不認命的蘇東坡，硬是把海角天涯絕境變成「詩和遠方」。沒有好吃的東西，他就開風氣之先，首嘗貝殼類海鮮。他給兒子寫信說，海南的牡蠣太好吃了。不能讓朝裏士大夫知道哦，他們知道了爭著來海南，海鮮價就搶貴了。
人是群體動物，尤其是文人雅士，豈能沒有朋友？蘇東坡在一千多年前已懂得今人拉群創建朋友圈的玩法。他開辦學堂，教書「圈粉」，培養出海南第一位舉人姜唐佐、第一位進士符確。
文人大都自視甚高，所以有「文章自己的好，老婆別人的好」之說。但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的蘇東坡，時常自嘲而非自傲，開得起玩笑，彰顯高度自信。舉例說，黃庭堅的書法瘦削，蘇東坡調侃為「樹梢掛蛇」。蘇東坡的字扁平矮胖，黃庭堅譏為「石壓蛤蟆」。蘇東坡辯解說，「短長肥瘠各有態，玉環飛燕誰敢憎」？萬萬沒想到的是，千年之後，蘇老師這句詩成了當今一些美女懶得減肥的充分理由。
蘇東坡自己說過：「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兒，眼前見天下無一不好人」。因為豁達、寬恕、率真，蘇東坡贏遍天下朋友。蘇東坡除了好酒好茶，還喜歡逛寺廟（這愛好挺特別，他認為自己是高僧轉世）。因為平易近人兼寫一手好字，蘇東坡在世時的筆墨已很值錢。所以他常出現的廟宇，通常都有擺設桌椅及筆墨紙硯，待蘇東坡出現，「守株待兔」的粉絲們蜂擁而上，蘇氏好人，揮毫潑墨相贈，有時候天黑了寫到手軟，就用大字寫下粉絲們的齋號或者偈語，總之盡量讓人不至於空手而歸。他寫的《功甫帖》，全篇只有9個字，在2013年的拍賣會上，售價逾五千萬元。
「人生緣何少快樂，只因未讀蘇東坡」。從蘇東坡的為人處世，可見沒有如意的人生，只有看開的生活。穿越時空之旅選擇一驢友，最好玩的非他莫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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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原刊於《香港商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