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OPPO突然解散哲庫 反映中國晶片戰略隱憂

5月12日，中國著名手機品牌OPPO的晶片自研業務哲庫（Zeku）突然宣布即日解散，瞬間造成3000多人失業，大多是資深工程師，造成晶片業界震蕩。OPPO於2019年成立哲庫時在市場中高薪挖了很多工程師，不乏年薪100萬級別的工資總包。業界消息透露，哲庫團隊中知名大學碩士、博士佔80%，10年以上經驗工程師佔比40%，可謂全員精兵強將。正是這個基礎，讓哲庫在成立兩年就成功發佈了一款圖像處理晶片。宣布解散前，哲庫正在研發4nm系統級晶片，已經交付台積電做流片試生產，進步非常之快。所以其解散的新聞讓業界震驚，輿論也出現了爆炸性的反應。

哲庫解散原因目測有三：

第一就是公司高層在解散會議上明確提到：全球經濟和手機市場的下滑。經濟就不必多說，大家都知道情況如何。而其導致的手機需求下滑最為致命：根據市場調查機構Counterpoint Research公布的數據，2023年第一季度全球智能手機市場出貨量為2.8億部，同比下降14%，是自2013年以來最疲軟的表現。照此計算，僅僅一季度，全球市場就少賣了4500萬部手機。其中中國智能手機銷量同比下降5%，是2014年以來銷量最低的同期數字。

對於OPPO這樣單一產品序列的公司來說，主營業務的環境惡化是生與死的考驗。

這就聯繫到了第二點，最直接的問題：錢。

晶片是長時間、大投入的產業。所以我們看到，除去歐美那些晶片大廠，只談其他領域進入晶片業務的公司：蘋果、谷歌、華為、三星，都有巨大生態系統，龐大產品序列，而且銷售的大多是高端產品，利潤率很高。然而對OPPO這樣產品單一且主打性價比的企業來說，的確太難了。

舉個例子：7nm的工藝開發晶片，流片一次需要3000萬美元，5nm的流片成本更是達到快5000萬美元，這還沒有計入前期購買開發專利、採購晶片設計工具、還有動輒百萬年薪的晶片設計人才工資成本等等一系列投入，真不是誰都玩得起的。OPPO的利潤率低，當手機市場整體下降時，這類企業受影響最大。大廠少賺還是賺，還能靠其他業務輸血，但OPPO卻只能斷臂求生，否則整個企業就要被拖死。哲庫的命運折射出的是小廠的悲歌。

當然，也不能排除地緣政治因素。

由於事發突然，很多人懷疑有美國威脅制裁的因素。但也有人反駁：如果真的是政治原因，國家早已出手。現階段這一點難以證實，但的確不能排除。近幾年，此威脅一直困擾着中國科技企業。當一個公司晶片業務做到高端產品時，勢必要觸碰美國制裁的邊界。雖然美國很可能不會制裁某個企業，但這個問題就像懸在頭上一把刀，是企業做關鍵決策時重要的因素。例如OPPO在決定是否停止哲庫業務時一定會考慮：如果觸及了美國的制裁，我的手機產品拿不到需要的晶片了，主營業務垮掉怎麼辦？很現實很殘酷的問題。

此事餘波未了，陸續可能還有更核心的消息傳出，任何判斷在此刻都難以確實，只能從現有資料推測哲庫的死因。

合適的企業做合適的事

這一事件反映了中國晶片業這幾年集中式發展中的隱憂。

第一，中國有全世界最強的社會動員能力。很少有國家可以把高層戰略從頭到腳貫徹到整個社會的各個領域，但中國可以。晶片業正是如此，自從2018年國家明確自力更生的政策方向後，各行各業非常多的企業加入。

這裡就有一個「一窩蜂」入局的過熱問題。實際上，經濟發展到今天，專業分工合作早已是各行業主流。每個企業趨向於專註做自己擅長的事。像三星、華為、蘋果這種既做終端設備又做晶片的企業有其成功的必然原因。例如華為在開始造晶片時，已經在很多泛晶片技術的領域有長期積累，比如當時為控制通訊設備信號功能，他們已經做了通訊晶片，雖然功能比較初級但已是重要研發基礎。再例如三星，作為多領域發展的體系級巨頭，旗下公司人才多元，需要造晶片時通過內部整合就可以組織團隊攻堅。蘋果就不用說了，科技巨無霸，實力超強，當然沒問題。

但OPPO這類企業造晶，無論技術的積累，還是研發團隊建設，都要從零做起，難度指數級上升。

還有很多互聯網企業也加入了造晶大潮，他們資金充沛砸的起，但習慣了快速擴張商業模式的互聯網公司能否適應的高風險、高投入、長周期的半導體行業？在此不得不打個問號。據報道，中國晶片相關企業已超19萬家，可能陸續會有OPPO同類情況出現。有多少企業適合做晶片，這是個問題。

再者，由於晶片是當今中國科技的樽頸，全國上下從高層到社會都迫切希望儘快突破。但晶片屬尖端技術，儘管有國家投入上萬億資金支持，有實力雄厚的企業，但速成是不存在的，不可能短時間出成果。所以整個中國社會應該有個冷靜的，敬畏的心態，踏實做事。晶片的發展應該是積累到一定程度後順勢而為的項目，而非靠花錢、引進人才可以快速擴張的產業。雖有國家級的戰略支持，但仍需回歸市場規律：誰適合做誰做，誰到了產業級別誰做，誰在相關領域有積累誰做，否則會造成巨大的社會資源浪費，也會造成行業震蕩。畢竟從業人員也需要穩定的生活預期。如果總要擔心突然的裁員、動蕩，房貸車貸都要發愁，人才的發展也很難持續。

當然必須要說，OPPO是一家非常值得尊重的企業，產品做的很用心，腳踏實地的同時也勇於向科技的高峰衝擊。僅憑此精神，他們就值得社會的敬意。而且哲庫雖然死了，但其培養了一批優秀的工程師，積累了寶貴的研發經驗，豐富了人才庫，這也是一種成功。

最後，美國的制裁還是個繞不開的話題。這不是企業層面可以解決的，需要國家搞好外交，擴大國際合作。現實中，如今任何國家、任何企業開發晶片都依賴國際合作，這是這個時代的常態。就連美國自己也無法完全自主造晶片。所以中國如果希望在晶片產業有突破，一則要解決與美國在晶片問題上的分歧，二就要深化與其他國家的合作。

前段時間，中國國家副主席韓正訪問荷蘭，其中一項重要行程就是去世界頂級的光刻機企業阿斯麥（ASML）訪問。此方向正是晶片戰略成功的重要基礎，後續會有甚麼成果，需要繼續觀察。

總而言之，OPPO晶片業務的突然斷臂求生令人唏噓。「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整個過程裡面暴露出的全國造「晶」大潮中存在的問題應當成為一響警鐘，避免類似的悲劇再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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