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與「一帶一路」的姻緣即將結束，但不一定損害對華關係
意大利政府尋求與華盛頓建立更密切的關係，但同時希望同北京保持良好的經濟關係。此舉能否成功，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意大利總理喬治亞·梅洛尼如何處理朱塞佩·孔特領導的上屆政府於2019年3月加入中國「一帶一路」倡議時簽署的諒解備忘錄（MoU）。
根據協議，今年年底前，意大利必須就是否續簽或者取消該諒解備忘錄做出正式決定。據官方統計，執政的保守派聯盟尚未決定如何行動。然而，喬治亞·梅洛尼在多個場合宣布有意退出這一基建項目，以使意大利的對華政策與美國政策保持一致。
2023年7月27日，梅洛尼在白宮會見拜登。雙方在會見結束時發表聯合聲明，承諾就涉華問題加強雙邊磋商。拜登政府自然歡迎意大利退出「一帶一路」倡議，歐盟領導人也支持意大利取消該協議，因為這將減少對中國的依賴，並充實對華關係「去風險」化的理念——歐盟委員會主席烏蘇拉·馮德萊恩在3月份的一次演講中提到了這一理念。另一方面，根據「一帶一路」倡議批評者的說法，在西方與中國之間的緊張關係日益加劇之際，續簽該協議將壯大中國領導人的膽量。
7月底，梅洛尼的親密政治盟友、意大利國防部長吉多·克羅塞托在接受採訪時表示，上屆政府在加入「一帶一路」倡議時做出了「即興而殘暴」的決定。這一聲明受到了意大利的歐洲與大西洋盟友的歡迎，但中國的《環球時報》在一篇社論里對此提出強烈批評。社論最後指出，希望「意大利能夠在沒有外部干涉的情況下做出理性決定」，明確指出美國和歐盟在向意大利政府施壓，要求其終止「一帶一路」倡議諒解備忘錄。
意大利是唯一正式加入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提出的「一帶一路」倡議的G7國家。習近平投入了大量政治資本，將意大利納入中國的軌道；而意大利的精英群體熱衷於建立商業聯繫，無視加入該倡議可能對西方盟友產生的影響。北京目前正大力遊說，希望將諒解備忘錄續簽5年，而華盛頓和布魯塞爾則希望梅洛尼出於戰略原因終止該協議。
但是，中意諒解備忘錄的效果如何？目前，還從未對該諒解備忘錄的收益和風險進行明確評估。然而，證據表明，該協議為幾家重要的意大利公司帶來了一些成果。但是，簽署諒解備忘錄時預估出現的更多商機並沒有出現。
2019 年 3 月，兩國政府在諒解備忘錄的框架內簽署了總共 29 項協議，分為機構協議和商業協議。29 項協議中，部分是在習近平主席對意大利進行國事訪問時，在他和意大利總理朱塞佩在場的情況下籤署的，並且已經實施。其他協議尚未取得進展，或者即使取得了進展，其影響也相當有限。
其中一項成功實施的協議涉及 Ansaldo Energia，該公司由意大利主權財富基金 CDP Equity控股 88%，其餘 12% 的股份由上海電氣持有。2019年3月與中國公司達成的協議已全面實施：2021年，Ansaldo Energia與上海電氣合作生產的AE94.2 KS渦輪機已全面投入運營。
另一個成功案例與意大利資產最多的聯合聖保羅銀行有關。在「一帶一路」諒解備忘錄框架下，該銀行與青島市簽署了一項財富管理試驗區的開發協議。由此，聯合聖保羅銀行成為第一家通過全資子公司，在中國提供財富管理服務的外資銀行。2019年12月，該銀行因在促進意中關係方面的工作獲得「絲綢之路」獎。
然而，根據意大利對外貿易委員會的最新報告，在雙邊貿易方面，該諒解備忘錄並沒有產生預期效果。2020 年以來，意大利在中國市場的份額一直保持在 1.1% 左右（相對較低）；2022 年降至 1% 左右。雙邊貿易額已從 2020 年的 550 億美元增長到 2022 年的近 780 億美元。但由於貿易失衡，2020-22年期間，中國對意大利的出口增加約180億美元，而意大利對華出口僅增加40億美元。
相比之下，羅馬和華盛頓之間的貿易平衡，對意大利來說一直是積極的。2022年，意大利對美國的貿易順差為390億美元。2022年，意大利對美出口達到730億美元，對華出口僅為180億美元。美國是意大利第二大出口市場，占意大利全部出口的11%，占非歐盟出口的20%以上，而中國僅占意大利出口的3%。因此，對於梅洛尼政府來說，除了戰略原因之外，與華盛頓結盟並尋求退出「一帶一路」倡議的背後存在着強有力的經濟邏輯。
梅洛尼對「一帶一路」倡議的態度發生180度轉變，也結束了本國中左翼政客此前的接觸努力。他們為中國打開了進入意大利的大門，並且經常參加「絲綢之路」相關活動。例如，2016年12月至2018年6月期間，領導中左翼聯合政府的前總理保羅·真蒂洛尼於2017年5月出席了在北京舉行的首屆「一帶一路」國際合作論壇。真蒂洛尼是唯一參加的G7國家領導人，甚至在論壇閉幕後的第二天，與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進行了閉門會面。意大利參與中國的這一基礎設施項目，也得到了意大利總統塞爾吉奧·馬塔雷拉的認可。2017年2月對中國進行國事訪問時，馬塔雷拉宣布意大利堅定支持「一帶一路」倡議，並表示「意大利將積極響應中方倡議並參與這一計劃」。朱塞佩·孔特政府是民粹主義的左翼「五星運動」黨與保守的民族主義「聯盟」黨之間的聯盟，於 2018 年 6 月至 2019 年 9 月執政。 2019 年 3 月，它簽署了關於「一帶一路」倡議的諒解備忘錄，但只不過是幫助此前中左翼政府播下的種子開花結果。
隨着孔特繼任者德拉吉的上任，以及中右翼聯盟在2022年9月議會選舉中加速獲勝，意大利的對華政策重新轉向歐盟和北約。2021年2月至2022年10月期間執政的德拉吉政府，對意大利境內「一帶一路」項目進行限制，阻止中國收購熱那亞港務局和北亞得里亞海其他港口的股份——這些項目構成了中意諒解備忘錄的支柱。德拉吉政府的理由是意大利法律中禁止向外國人出售此類基礎設施的規定，並威脅使用「黃金權力規則」——本質上講，它指的是採取干預措施，阻止私人對戰略公司進行投資的權力。
這與雅典比雷埃夫斯港的情況不同。2008年，中國國有企業中遠海運集團獲得該港口部分經營權，2016年收購了希臘國有運營商51%的股份，最後在 2021 年 10 月增至 67%。但在意大利，中國一直無法將其影響力擴展到意大利北部的港口。梅洛尼政府上台後，停止了剩餘的「一帶一路」基礎設施項目，並阻止中國收購具有戰略意義的意大利資產。
問題從來不是如何將戰略資產保留在意大利人手裡，而是選擇哪些外國公司持有這些資產的股份。例如，梅洛尼內閣決定排除中國公司，但卻允許美國公司進入。8月，意大利與美國私募股權基金KKR簽署諒解備忘錄，後者承諾斥資230億歐元收購意大利電信（TIM，該國最大的電信服務提供商）的固網網絡，而意大利政府保留該公司20%的股份以及對該電話網絡公司的戰略監管。
因此，梅洛尼退出中國「一帶一路」倡議，目的是為了和美國這個傳統盟友在政治和經濟領域保持戰略一致。最後一個問題是：意大利政府如何能在不損害中意關係的情況下，取消諒解備忘錄？
執政的保守派聯盟希望用一系列商業協議，取代該諒解備忘錄，從而表明有意與北京保持良好關係。這一模式也是法國總統埃馬紐埃爾·馬克龍 4 月份對中國進行國事訪問期間採用的。當時，在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的見證下，他簽署了涉及 36 家中法公司的 18 項協議，以擴大多個領域的雙邊合作，包括綠色技術、可再生能源和工業創新。意大利政府希望效仿法國——法國從未正式加入「一帶一路」倡議，卻成功地促進了對華經濟聯繫和商業機會。
如果梅洛尼成功地用另一套協議取代「一帶一路」諒解備忘錄，讓北京相信意大利的良好用意，並且如果中國沒有對意大利企業展開商業報復，那麼中意關係將向世界表明：美國盟友有可能在不損害對華關係的情況下，應對日益激烈的美中競爭。對於那些主張共存而不是競爭的人士來說，這是一場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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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原刊於《中美聚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