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傑偉:移民未必找到「小確幸」
說到退休,不少人忙於尋找自己的興趣,尤其是重拾過去因事忙而被逼放棄的嗜好,記者問眼前這位選擇提早放下教鞭的馬教授,退休後如何發掘新的興趣?
退休後更容易開心
「回歸到很基本的事:親情、朋友、微小的事。」記者不明白,這些算不算是興趣?「興趣不是必理痛(頭痛藥)或維繫生活之事,也非解除苦悶之事,而是油然而生的。興趣如畫畫及行山,都不是非做不可的事。」馬傑偉笑稱自己現在很容易開心,興高采烈地介紹露台的鳥巢,「一年生左四隻後飛走,第二年後的同一個星期,6月不知會否回來築巢,家中一年四季的變化,我退休後才有時間留意。」
繪畫是另一個興趣,算是以新技術把心中感受表達出來。傾談了一會,他又興緻勃勃地說自己近來研發「燒腩卷」,會請家人食,過兩天宴請中大同學、下個星期又相約不同的學術界朋友來品嚐,還問記者這是否興趣?他以不同語言媒界來表達「美」。書中寫道:「退休後原來可以較容易發展友情,大家放低 ego,不再扮有型,各自追求自己的理想,好像回到孩子最純真的狀態,這感覺很奇妙。」「只是以往忽略了,過去只有事業的追求,生活、美感是應該平衡一點。」他感嘆說。
繼續筆耕 月旦時事
有朋友問他何時開畫展?馬傑偉反應很大:「大吉利是咩?」原因是不想破壞現在的興緻。聊着聊着,馬傑偉隱約回想起往事,他一向都唸理科,中三中文作文堂時,老師曾在課堂上大喊:「馬傑偉你出來,你全班最差,你的中文無得救。」他自知文學根柢不好,中五會考突然發瘋似的讀文學,由於自卑感所祟,閱讀《小說的技巧》、《寫作的藝術》,家中也有數本《不要寫錯別字》。
寫作的題材就是生活變化,有好的生活,或是很差的生活,「相信我會一直寫下去,直至老人痴呆為止。」《明報》老總邀請寫〈筆陣〉,他說有點似做回以前的事。六四晚會的新舊現象、黃子華的金盆𠺘口,都是他筆下分析的對象。
香港近年社會氣氛壓抑,不少人經歷挫敗後,都走去行山,蔡東豪如是,陳健民亦然,馬傑偉聞後笑言,不用受挫敗才行山的。「不要小看香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變化(variation)大到不得了,加上所有山都是一個小時的車程就可以到達並開始行,並且一日內來回。大自然治療的效果,讓你靜下來,心靈對話。」
研究流行文化的馬傑偉回歸學者式分析:「八十年代消費主義厲害,風頭蓋過了所有。現在大家覺得苦悶、歸於平淡,於是又回到了香港的後花園。」他逢周日行山,見到不少像他一樣的退休young old,整個山頭都是行山客。
「我們那一代也住劏房」
「退休唔使做」雖然是香港人的夢想之一,但新一代的無殼蝸牛,每日望樓興嘆,可能一世租樓,退休後依然繼續,提早退休是否天方夜譚?馬傑偉認為社會背景不同,「不要說我old seafood(指經常恃老賣老教訓後輩的人),當年住劏房也很辛苦,一家五口住在板間房」,只是剛好碰上整個社會結構性開放,努力有生活回報,大家有一種成就導向(achievement oriented)的人生規劃,而且是可達到(achievable)的。他續道:「我那個年代也有小確幸,回望過去好像每日營營役役,其實也有生活情調。只是在媒體講述個人歷史時,會選擇突出最『勁揪』的。每一個時代都有其烙印,會選擇一樣最突出的事物,上一代似乎便是獅子山精神最突出。」
新一代是否不可能提早退休?馬傑偉樂觀地認為:「每一代人都有解決問題的方法,標準可能要彈性點。全世界都面對年輕人難買樓的問題,紐約、倫敦亦然,但我相信思想上的talent(天賦),最困難時會有解決方法,都是逼出來的,盲目跟隨上一代或許是不切實際。」他直言,如果個人幸福只是與買樓與否掛鉤,實在很可悲。應「盡量找解決方法」,儘管土地供應問題很複雜,但將全副心機都傾注下去,也是不切實際。
「租住方式、生活可能性,統統需要以創意方法解決問題。」現存機制有問題,要改變,但如何做,他坦言未有建議。但對香港新一代的未來審慎樂觀,社群自有生命力。
離開香港?是個問題!
近年港人移民數字又再上升,馬傑偉3年前差點移民到台南,最後未成事。觀乎今天馬傑偉的寫意,似乎也不很「可惜」,如今會否再思考移民?當時正值佔中,整個社會挫敗感甚濃。「的確有點情緒病」,他自言:「到現在,內在與外在能夠分開,衝動是伴隨情緒病、社會生病,我也生病,敏感地接收了社會的哀傷、挫敗感,承擔不了情緒的重擔,想找個空間自處。」他憶述那時在台南看似找到「小確幸」,心態上難免將之放大,如田園生活、純樸民風、暫時可對大陸說「不」的民氣,偽文青氣息,對文字、藝術的包容、慢節奏電影、音樂多元性等。現在清醒點,才發覺未必能夠──當心境放不開、有執著的時候,去到哪都很難「小確幸」。
「初去(台灣)的一年半載可能感受到(愉悅),但住久一點,美景亦平常,最後也是要關心柴米油鹽、親人、朋友、與社會的聯繫。」他引述《你要如何衡量你的人生》的作者、哈佛大學醫學院臨床精神病學教授羅拔‧威丁格(Robert Waldinger)關於「幸福感」(happiness)的研究,指出與家人、朋友、社群保持較多聯繫的人更快樂。馬傑偉認為能處理政治環境下的心態,能找到自處的空間,重要過要找個世外桃源。
但這是否消極地覺得改變不了環境,就改變自己?馬傑偉不認為如此,「抽離一點,從大歷史去看,朝代更替,我們夾在中間,因為有80年代的記憶,面對當下,有種時不我與或『香港很陌生』的感覺。再過30年,社會轉變,適應了之後,社會情緒不會如此。是否需要在此種讓時不我與的情緒俘虜,而放棄未來可以感受的30年?可以選擇尊重自己、家人、朋友、香港、新一代,聆聽時代變化,感受中國變化。」
「我不認為是放棄一個生活而去迎接另一個生活,社會生活不會是斷層,而是有延續性的,茶餐廳變成冰室,拼貼新的生活方式,有新有舊,高鐵打開新的視野,但一定不會完全取代舊的事物。」專研香港文化的馬傑偉明確指出,香港是屬於海洋文化,絕對有異於北京的內陸文化,不可能把香港島剷走,接受內陸文化,生活是很難改變的(stubborn),帶着80、90年代的記憶,又有新的變化。
「我現在比較安然接受轉變,甚至一種好奇心:香港會變成怎樣?不是很sad的感覺,不是傷逝,而是look foward(期待)新一代人,經歷傘運後,有多少人可以沉着摸索到一種livable、pleasurable、satisfying的生活,我對人性有一種軔力的感覺。」
年輕人如何自處?
但年輕人年少輕盛,尤其關心社會之輩,難像馬傑偉般心態超然,如何割裂外在與內在?馬傑偉可以有什麼忠告?馬傑偉強調不是什麼忠告,只是希望年輕人切身感受,多點去尊重、擁抱及承認自己的感受,面對雨傘運動後的挫敗感,不需要壓抑或逃避,很多人的確很辛苦,買不到樓、事業上有困難、很多轉型、適應不了,可能與書中提及的生命自覺有關。
「要學懂分別這個社會強加於你的要求、責任和自己的感受,好的不好的、開心的不開心的、鬱悶挫敗的,某些時刻要與朋友分享,多做一個訪問也好、創造多一樣作品也好,全面擁抱(fully embrace)當下感受。在這前提下,人有強韌的生命力,當你尊重當下感受,再問下一步可以怎樣,會有出乎意料、令你驚奇的啟迪。」
曾幾何時,被中文老師揪出來罵的懵懂少年,今日已從大學的教席退下來,繼續在報章月旦春秋。人生的上半場,已經如此峰迴路轉變幻莫測,下半場又會如何?馬傑偉的下一個篇章,不妨拭目以待。
文章原刊於《灼見名家》,本網獲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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