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武：「斬首行動」或改變美國大選，是想多了嗎？

周德武
大公報副總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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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的演進總是充滿了偶然與必然。必然中有偶然，偶然之中也有必然。2020年的時間列車剛剛啟動，第一隻黑天鵝就從中東上空掠過，讓世界驚出一身冷汗。

1月3日凌晨，美國動用無人機在伊拉克首都機場，對伊朗革命衛隊的精銳部隊—「聖城旅」的最高指揮官蘇萊曼尼將軍實施了「斬首」行動。這位在伊朗享有崇高威望的軍事領導人是最高精神領袖哈梅內伊絕對信任的人物，伊朗在海外的軍事影響力主要通過他領導的精銳部隊來實現。「打死蘇萊曼尼像是打死了一位國家領導人」。蘇萊曼尼死後，伊朗迅速召開了國家安全會議，哈梅內伊表示「將斬斷美國在中東的罪惡之手，為蘇萊曼尼報仇」。他還下令全國哀悼三天，足見蘇萊曼尼在伊朗人心目的地位。據報道，蘇萊曼尼戰功赫赫。自上個世紀80年代兩伊戰爭以來，歷經重大戰役，成了不折不扣的英雄。特朗普轉發的推特稱，美國在伊拉克共陣亡了4000多人，其中有603名死於蘇萊曼尼之手。美國人認為他手上沾滿了鮮血，是個十足的恐怖主義者，對其斬首是進行先發制人的預防打擊，防止其製造針對美國的更大災難，蘇萊曼尼死有餘辜。

2014年，以色列曾有意對蘇萊曼尼進行襲擊，但遭到奧巴馬的反對而叫停，擔心此舉帶來難以預料的後果。美國戰略與國際問題研究中心中東項目主任喬恩．阿爾特曼指出，「蘇萊曼尼是伊朗在伊拉克、黎巴嫩、敘利亞和也門安全政策的領導人。他的死對伊朗是個戰略打擊。蘇萊曼尼不僅管理着伊朗的代理人網絡，也管理着這些代理人各自的活動。從許多方面來看，他是軍人、間諜和外交官。他在伊朗廣受歡迎，蘇萊曼尼被認為在擊敗IS的行動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這兩天一些報章甚至用「第三次世界大戰」的字眼來形容中東局勢的可能發展方向。美國前中央司令部司令、中央情報局局長彼德雷烏斯表示，「這一行動所帶來的震動和廣泛影響怎麼形容都不過分。」美國主流媒體認為，「這次謀殺事件是整個中東局勢變化的催化劑」，「特朗普把中東引向更加不可預測的方向」。共和黨人大多支持特朗普的行動，但民主黨人則批評特朗普政府在沒有明確的戰略指導下，將國家推向了戰爭邊緣。

自特朗普上台以來，美在中東推行強硬的反伊親以政策，全面退出伊核協議，讓來之不易的中東和平進程遭遇重大挫折。拉沙、親以、壓伊政策讓美國長期以來的中東「離岸制衡」政策完全失衡。這究竟是特朗普的戰略明智還是戰略失誤，學界仍是見仁見智。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戰略失誤是以戰略誤判為前提的。伊朗國家電視台將此次事件稱為「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美國的最大誤判」。

自上個世紀90年代以來，美國在蘇聯垮台之後迅速成為世界唯一超級大國。「山巔之國」從此忘乎所以。中東政策的嚴重偏頗招致穆斯林世界的不滿。本．拉登也把對美國人的仇恨聚結到了極致。911事件的發生是美國霸權從巔峰走向衰落的重要分水嶺。美國忙於反恐，中國聚精會神搞建設，這一上一下讓中美兩國的實力差距進一步縮小。後知後覺的美國感嘆「中國偷吃美國的午餐」。奧巴馬上台重新聚焦「大國崛起」，大力推進「亞太再平衡」戰略，而「東張西望」、東西亞兩頭兼顧的策略，總算把伊朗的核野心收進了瓶中。特朗普是在美國處於嚴重分裂狀態中走馬上任的。三年來，特朗普短期利益有所斬獲，卻是以犧牲美國長期利益為代價，同盟支柱發生動搖，國家軟實力遭到嚴重削弱，對世界的領導力急劇下降。隨着時間的推移，這些嚴重後果還將進一步顯現。特朗普批准斬首蘇萊曼尼，在伊朗領導人看來「是一次魯莽和愚蠢的行動」。從2019年伊朗擊落美國無人機到扣押英國貨輪作為反報復，伊朗也是一個說到做到、睚眥必報的國家，從這個意義上說，美國要求在伊拉克的美國公民緊急撤離，美各大機場風聲鶴唳並不令人十分意外。北約也不得不宣布，暫停在伊拉克的軍事培訓活動。

20年前，全世界都在忐忑中迎來新千年，也同時也迎來了21世紀的第一個十年。「千年蟲」問題的誇大宣傳讓網絡公司大賺一把，人們一邊忙於修補計算機漏洞，另一方面也在不安中度過新年。更讓中國人感到不安的是，新千年的到來，也把中美關係推向了未知水域。共和黨候選人小布殊把中國描繪成「戰略競爭者」，大有取代俄羅斯、成為美國頭號敵人之勢。911事件改變了世界，改變了美國，也挽救了中美關係。反恐迅速作為美國的第一要務，美在伊斯蘭世界開啟了兩場戰爭，讓其付出了7萬億美元的沉重代價。歷史與美國人開了一個很大的玩笑，給了中國寶貴的10年時間。當2017年中國被美國視為「頭號戰略競爭對手」的時候，中國的GDP已接近美國62%，這是日本和蘇聯（30%、40%）從未企及的高度，這是中國的幸運，也是我們敢於直面「戰略競爭」的底氣。

雖然特朗普一直希望從中東抽身，但斬首行為的直接後果使美在中東越陷越深。一些評論認為，特朗普在中東雖取得了技術性勝利，而很可能成為戰略輸家。就現有國力而言，伊朗雖不會與美國進行正面軍事交鋒，但是發揮自己多年來積聚的非對稱能力，對美國展開滋擾和破壞還是輕而易舉的事。媒體預測，美國駐伊拉克機構、人員以及波斯灣的船舶、沙特等國的油田設施都會成為下一步報復的目標。一些安全專家甚至認為，「世界各地的美國公民將成為行走的靶子」。

還有一些人士擔心，伊朗或再次重啟並加速核武器開發，中東迎來核噩耗為期不遠。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向蘇萊曼尼之死表示哀悼，稱「美國斬首行動違反了國際法，不利於中東問題的解決，反而導致了地區緊張局勢的新一輪升級」。由此可見，俄羅斯因素在未來中東局勢演變過程中的作用將更加突出。

老布殊的教訓是：贏得了海灣戰爭，卻丟掉了白宮。特朗普會重蹈覆轍嗎？一些輿論認為，特朗普以「反戰總統」自居，如果與伊朗開戰將損害他在選民中的形象，為其連任帶來變數。美國深陷中東，是中國的又一次機會嗎？就經濟利益而言，石油價格的升高無疑會加劇中國的通脹，而戰略壓力的減輕或許是中國的又一時間窗口。不過，戰爭沒有真正的贏家，只有少數國家例外，中國顯然不是。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呼籲各國領導人表現「最大克制」，強調 「世界無法承受另一場波斯灣戰爭。」20世紀第三個十年為世界大戰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希望歷史的悲劇不再在本世紀第三個十年重演。

文章原刊於《公評世界》微信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