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詠紅：誰在說謊？
中國與冠病疫情的對抗度過了最艱苦的時刻，進入穩定期，財經網本周三發表一篇猛稿，引述匿名的國家衛健委專家爆料，他們1月中旬到了武漢調查時，每到一個地方都問有沒有醫務人員感染，以查證病毒是否會人傳人，卻得不到真相。
這名匿名的受訪者是中國國家衛健委派赴武漢的第二批專家組成員，他受訪時語帶不滿地說，武漢當地醫院與官員沒有提供實情，有一個「他」在說謊。
專家們曾在會議上要求湖北衛健委領導實報，結果被一句反問頂了回來：「你們是不是懷疑我瞞報啊？」該領導如今被免職。
財經網沒有點明該神秘的「他」是誰，但報道文末加註，湖北省衛健委中共黨組書記和主任張晉和劉英姿已在2月10日雙雙被免。
這兩人恰好也是冠病疫情暴發以來，最早被免職、也是迄今被免職的最高級別衛健系統官員。
假設財經網引述的匿名專家所言屬實，那麼其透露的信息非同小可。首先，它確認了冠病疫情存在人為瞞報，更重要的是，該專家其實大致鎖定了瞞報的主子，他的談話顯示國家衛健委或中國中央政府都沒有隱匿疫情，說謊與貽誤時機的是湖北省衛健委領導。
至於湖北省衛健委如此行事，是否獲得湖北省或者武漢市主官的授意或默許，則仍有待更多真相被披露。其中，中共湖北省委書記蔣超良、武漢市委書記馬國強在張晉和劉英姿下台的三天後，也雙雙落馬。他們被免職除了因防疫不力以外，是否還直接或間接涉嫌瞞報，以致全中國都付出生命與經濟的重大代價，拖累世界他國也曝露在瘟疫危機中，相信不久後就會有答案，中國政府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此前，中國輿論一直憤憤不平炮轟國家衛健委先後派出兩個專家組到武漢，都未警告會人傳人，第一個專家組甚至在1月4日公開表示「未發現明顯的人傳人證據」，是嚴重失職。但按照前述匿名專家的說法，責任的歸屬要「下降」到湖北地方政府。
事實上，中國國內一直有評論為專家打抱不平的聲音，近期更是多起來。備受尊敬的國家衛健委高級別專家組組長、中國工程院院士鍾南山昨天就公開為衛健委屬下的疾控中心抱不平，他指國內疾控中心地位太低，只被當成技術部門，信息向地方政府上報後由地方政府決定如何處置，疾控中心本身沒有行政權。
客觀地說，國家衛健委專家此時爆料，多少有減輕責任、「甩鍋」之嫌，但有些「鍋」恐怕是甩不掉的。即使沒有隱匿疫情，專家仍避開不了自己專業程度不足，徹查不力的社會追問和內心拷問。既然對地方衛健委的誠信起了疑心，卻沒有追問到底，大力拉響警報，可能也有違專業賦予他們的使命和責任。
另一方面，著名經濟學家華生與財經網也都在追問，中國在沙斯後投資7.3億（人民幣，1.45億新元）重金打造的傳染病網絡直報系統，這次為何失靈了將近一個月？這個龐大的網絡直報系統深入到各鄉鎮醫院，一線醫護人員只要發現傳染病、不明肺炎就得填寫報告卡，由醫院相關部門將病例錄入直報系統。疾控中心有專人監測，在一個地方只要超過五例就自動觸發核查機制。該系統曾在2005年H5N1和2013年H7N9禽流感防控中發了重要預警作用，但在這次的冠病疫情中，不少醫生因沒有經過培訓不知道如何有效使用，1月下旬以前，許多醫療機構也只是電話報告地方有關部門，「沒敢給書面報告」、直報國家。
網絡直報系統的存在，以及中央政府1月下旬掌握情況後快速果斷的行動，其實說明中國並非完全沒有吸收沙斯的教訓，但是在運作層面遠遠不夠理想。直報系統如何發揮成效，肯定是未來檢討、補短板填漏洞的重點。
從目前獲知的信息看，這場疫情之所以釀成大禍，比制度更為關鍵的環節，是人的因素，其實任何體系、制度的運轉，本來就脫離不了人。湖北衛健委當局為什麼不更早將不明肺炎病例信息上報國家層面？是否有意阻撓專家工作？地方官員是否只為了保住1月中旬湖北「兩會」而說謊？
此時此刻，中國仍是防疫優先，但一切問題：誰在說謊、誰辦事不力、什麼機制不靈，在疫情結束後都必須查個水落石出，以作為問責的依據。在真相揭曉前，倒不必急於將弊端歸咎於政治體制，做那樣結論目前仍缺乏充分的證據。
文章原刊於《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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