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渤：【書山有路】月亮 星辰 李白的字

歷史上沒有任何一位詩人能夠超越李白，把詩句變成中國人日常生活及成長記憶的一部分。「黃河之水天上來，奔騰到海不復回」，「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許多人可以倒背如流。

 

唐詩三巨頭的「李杜白」，只有李白是真正意義上的「全民詩人」。憂國憂民的杜甫，走群眾路線的白居易，大眾能夠吟誦的詩篇，遠不及李白。唐詩宋詞的作者燦若星空，李白是唯一，其他的都是之一。甚至還有人口出狂言：沒有李白的中國，那還叫中國嗎？

 

「飛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銀河落九天。」被譽為「詩仙」，李白的曠世才華似乎不屬於人間。《新唐書》記載，「白之生，母夢長庚星，因以命之」。也就是說，李白的名字取自母親分娩時夢見的長庚星，亦即太白金星，或今人所說的啟明星。這顆星在空中最耀眼，光亮度足以抵15顆天狼星。李白還是翩翩少年首次來到首都長安的時候，著名詩人賀知章在紫極宮一見即驚為天人，是太白星下凡，直呼這位文藝青年「子，嫡仙人也」。

當然，李白不是天外來客，但「哥不是傳說」，誰能證實這個人的真實存在嗎？許多人寫過李白，包括南宋的梁楷，北宋的歐陽修，惟最真切的是李白留存在世上的唯一書法作品《上陽台帖》。正所謂「書為心畫」，在李白用草書寫成的這首詩中，你彷彿能夠透過筆鋒的上下飛舞，感受到他手腕的抖動，以及寫字時的怦然心跳。

 

不是因為字寫得好，而是因為這是李白寫的字。正如陸機號稱「墨皇」，不是因為他的字如何好，而是他寫的《平復帖》歷史最為久遠——距今已1700多年。王羲之號稱「書聖」，其實沒有人見過他的真跡，因為沒有一幅字能保存下來，後世看到的都是臨摹本。比東晉王羲之生活的年代更為久遠的西晉陸機，因此顯得珍貴。「中華第一帖」之名純屬時間排序的第一。 

李白寫詩無數，現在收錄留存下來的有逾千首，但留存下來的字僅一幅。正是這幅碩果僅存的字，後人不僅可以跟他對視，還可以跟這位偉大的詩人進行穿越時空的心靈溝通。所以《上陽台帖》乃稀世之珍，先後被宋徽宗、賈似道、乾隆、張伯駒、毛澤東等人收藏、凝視甚至撫摸過，最後被毛澤東轉給北京故宮博物院永久收藏。

 

在宋代，李白的字還能多找出幾幅。據北宋的《墨庄漫錄》記載，潤州蘇氏家就收藏了李白的《天馬歌》真跡。宋徽宗也收藏了李白的兩幅行書作品《太華峰》、《乘興帖》，還有三幅草書作品《歲時文》、《詠酒詩》、《醉中帖》。書畫收藏講究「流轉有序」，《宣和書譜》確有記載，《乘興帖》在南宋到了丞相賈似道手裡，後來就消失在歷史的塵煙中了。

 

九百多年前，宋徽宗趙佶用他的招牌瘦金體題寫跋文，極其工整秀雅，可見徽宗對李白書跡之膜拜，「太白嘗作行書，乘興踏月。西入酒家，不覺人物兩望，身在世外」，「字畫飄逸，豪氣雄健，乃至白不特以詩鳴也」。換句話說，是因為李白的詩太負盛名，掩蓋了他的書法知名度。

郭沫若經過考證，李白的祖籍是隴西成紀（現在的甘肅泰安東），出生在西域碎葉城。該處在漢武帝統治時期納入漢朝版圖，乃絲綢之路兩條幹線的交匯處，古代中西商人云集，現在是吉爾吉斯斯坦北部城市托克馬克。

 

李白在這座中亞與俄羅斯風格混合的西域風情小鎮長到五歲，時為武則天統治的盛唐。武則天駕崩、唐中宗續位之年，李白牽手父親走到四川，二十年後離家仗劍遠行。詩句「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也是李白的生活寫照。

 

李白的理想是學姜子牙、張良，「安社稷，濟蒼生」，但他雖然文才蓋世，情商卻很低，與李林甫、楊國忠、高力士這班城府深不可測，政治智商爆表的奸臣較勁，際遇可想而知。

 

李白曾經寫過一首同情安慰好友王昌齡被貶官發配到夜郎的詩，「楊花落盡子規啼，聞道龍標過五溪。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沒想到自己也有淪為政治犯流放夜郎的一天。

 

中國有一句話叫「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李白仕途不得志，古代中國只是少了一個平庸的官員，卻多了一個千年不遇的文壇巨星，這是中國文化之大幸。

 

《行路難》道出了李白在官場上的不適應，「欲度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以及作為文化界旗手的信心滿滿，「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生為太白金星，死於水中撈月，宋、元出版的《容齋五筆》、《唐才子傳》都有寫到。北宋的梅堯臣《採石月下贈功甫》詩云，「醉中愛月江底懸，以手弄月身翻然。」蘇東坡也有「一朝人海尋李白，空看人間畫墨仙」之語。明代《謫仙玩月圖》，「寫生」李白夜空下泛舟，舉杯邀明月的情景。此畫現藏於北京故宮博物院。

 

在長江東岸的馬鞍山，有一地方原名牛渚磯，三國時改稱采石磯，與燕子磯和城陵磯合稱「長江三磯」。詩仙李白當年酒醉之後游江，正是在此處入水捉月而亡。這死法很有浪漫主義的美感。反觀詩聖杜甫，一生顛沛流離，飢腸轆轆，最後吃耒陽縣令賈氏款待的一頓飽飯撐了，死得頗為現實主義。

文章只屬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

文章原刊於《香港商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