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仁諺:波叔派錢Vs太公分錢
夏仁諺是新界原居民宗族子弟,每年總會收到鄉裏通知太公分錢。政府長年徵地,宗族所持物業,相比三、四十年前,已經今非昔比,分錢數目不多。
既然數額不多,分錢工作又麻煩,村裏人為何還要保留這個習俗?按照財政司司長陳茂波的理財哲學──「用得其所,投資未來」,把錢留下多做買賣,不是更好?夏仁諺相信,假如圍村放棄大公分錢的習俗,村子更加沒有未來,等村子消失了,就算有再好的投資成果,也無人消受。
坦白講,夏仁諺雖然份屬村民後人,但自小宗族意識淡薄。小時候,隨父親遠離村子定居市區,一直以為自己是城市人,並不知道身份宗族後人,身份有何持別。幸好,每逢農曆新年,父親還會帶着兩兄弟回鄉拜年領利是,不然壓根兒就沒有關於村子的記憶。長大之後,村裏一年一度太公派錢的消息,總會從姑嬸叔伯等親友口中傳到耳邊,「現兜兜」幾百一千的太公錢,總會經由某親友轉送到我的手中。親手碰到這「現兜兜」的太公錢,親手放進荷包,使我知道我在世界上有一個我不認識的太公,記得自己是村裏的人。
象徵意義比銀碼大細重要
換言之,太公錢少少幾百一千,效果出人意表──它讓村裏人即使離鄉別井,仍然記得自己的村民身份,知道自己有所歸屬。少少幾百一千,對抗了現代社會各種發展對鄉村宗族文化的侵蝕。如果不是這幾百一千發揮作用,村民走的走,散的散,不過三代,即全部忘宗背祖。如此,雖然大家仍然活着,但好端端一個承傳了一千年的宗族基業與其連帶的鄉村文化就告終了。
除了太公錢之外,各種各樣的村裏活動,像十年一度打醮、拜山祭祖等活動,以致被認為迷信的神功戲,也具有這樣的功能──招聚人心歸回。招聚人心,是一種高度象徵性的行動,銀碼毋須很大,只須要象徵性足夠便可以了。
實際上,真正在意太公分多少錢的人,不是很多。大概,分來的錢夠一家人多吃一頓好的,當月開支手頭鬆一點兒,讓老人家多飲兩餐好茶,大家就願意派代表坐火車個多小時回鄉一趟見見鄉里。
論象徵意義,觀音借庫與圍村太公分錢不遑多讓。每年正月廿六,紅磡區觀音借庫盛會,善信都大排長龍,逼滿差館里一帶。然而,善信所借,基本上只是在一張紅紙上寫上的銀碼,並非真金白銀,借的只是一個意頭。如果司長陳茂波明白這個道理,知道分錢是一個象徵,今年財政預算案派錢就毋須派得如此進退失據。
高官不掌握市民心態
市民所求於政府的,實在只是一個「太公」或者「觀音」而已,而不是一個滿口理由但尖酸刻薄的官員。「太公」和「觀音」,在太公分錢和借庫傳說裏頭,都主動前來關懷子孫和善信,而不是子孫和善信作反才來放錢。
政府知道市民在乎的是甚麼嗎?讀完一堆民調報告和輿論摘要,政府官員知道的,仍是一堆數字和表面的意見,並非人心。
其實,市民在乎的,是政府有沒有在乎自己。當政府官員口口聲聲「投資未來」、「用得其所」,而現實中沒有半個仙讓自己碰那麼的一下,這些說辭就顯得極其刺耳刻薄。所謂「投資未來」,意思變成「你沒有未來,所以錢不給你」。所謂「用得其所」,意思變成「錢落在你手,用不得其所」。
過關過審的派錢難得人心
在滿城輿論聲討下,陳茂波重新推出「補漏拾遺」措施,拿出110億港元向指定對象派發每人四仟港元,成就又一敗筆。所謂「補漏拾遺」,就是指領錢的人是被「遺漏」的一群,這已經令人難堪,政府還要求領錢的人過關過審,向政府證明自己符合四大條件,請問這是何種待遇?申請不獲接納事小,最怕向政府申請少少幾千蚊,卻不小心填錯資料,反遭政府刑事控告自己虛假聲明,該怎麼辦?
陳茂波說,政府派錢須有針對性。我說,圍村太公派錢,一樣有針對性。太公分錢有多種名目,有所謂的「門頭錢」、「讀書錢」,但一樣有人人有份、按人頭計算的「人口錢」。更妙的是,由於子孫事忙,太公錢可以由家中年長婦女代領,負責派錢的值理一般不會對婦女們多加刁難,子孫們知道錢己按自己名義發給了老人家,一般就當是自己收了錢一樣,錢有沒有過自己手,大家不會十分在意。
所以,當陳茂波還在斤斤計較派錢用去了盈餘的多少巴仙,他已經捉錯用神。一般市民並不計較這些,而是在意政府有沒有在乎自己。
夏仁諺很幸運,派錢給我的,不只有太公。大約三、四年前,當我還是厦門大學博士生的時候,同學發來信息告訴我:「學校派錢,你的銀行戶口有向校方註冊麼?」當時我戶口還沒完成註冊,所以錢一直沒有領到,至今我仍然不知道當時每名學生獲發多少助學金,但是這個信息足夠讓我愛死了我的母校──因為母校在乎我,多過在乎校內的財政盈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