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鳥獸行】李美：滄海遺珠的精彩好戲
（《鳥獸行》電影劇照）
看罷《鳥獸行》，筆者一直想：如果五星最高，電影值四星吧？但愈是回味故事、角色與氣氛，愈是覺得四星半好！的確，本片各方面水準都非常之高，媲美經典。接下來，筆者再想：寫影評時，在前面不含劇透的部分，到底要怎樣講？因為，哪怕透露一點點內容，都很可能損害觀眾欣賞本片！
有留意李美影評的，大概都會知道，筆者評分非常「孤寒」－－跟《鳥獸行》同獲四星半評級的電影，基本少之又少，過去一年更無一齣獲評五星。箇中原因，不是說全世界均沒有好電影，只是筆者希望留有餘地，不想濫發高分以致「評分通脹」。何況，五星經典往往要交時間證明，在電影上映不久之際，很難貿然給予五星。然而，《鳥獸行》星級卻肯定是「坐四望五」；至少，電影已揚威各大電影頒獎禮了。
《鳥獸行》究竟怎樣高水準？如前所述，於此不含劇透的部分，筆者難以透露太多——雖然說，這種煞有介事的不劇透，某程度也是一種劇透！心水清者，或會思考到：這是談劇情方面的不可劇透，抑或是片種類型的不可劇透呢......姑且以排他法說明：以日本片看，本片絕不曲高和寡，故事發展既易明白又具張力，有效做到雅俗共賞，並非節奏緩慢那種，也非「為扭橋而扭橋」以至天花亂墜。筆者不得不讚，《鳥獸行》的命名非常之好——好在「不知所謂」！觀眾入場前難免一頭霧水，難以從片名窺探到電影「甚麼葫蘆賣甚麼藥」！於此，筆者再次鄭重提示，大家觀片前最好不要查找劇透資料，甚至連其他影評標題亦宜避之則吉，不然肯定會大損電影的欣賞價值！（當然事後誠可大看特看，筆者無意「壟斷」讀者。）
至於演員方面，眾所周知，《鳥獸行》的主角蒼井優，已在日本金像獎勇奪最佳女主角大獎，此外更橫掃了國內許多最佳女主角獎項。事實上，蒼井優過往雖參演了不少電影，但普遍戲份不多，當中且不乏「花瓶」角色，鮮有獨擔大旗。然而，本片則很好證明了蒼井優的演技實力，全戲不單由她一人牽引帶領，劇力都從她散發並凝聚，片中她還有著驚人演出－－可以說，單單欣賞蒼井優，經已值回票價有餘，這無疑是她的一齣代表作。至於其他角色，縱或不及蒼井優耀眼，但都稱得上獨當一面，由設計到演繹效果都很出色。
遺憾的是，《鳥獸行》並未受到香港片商重視。一來，本片其實早於去年10月已在日本上畫，不想延至超過半年後的今日，香港觀眾才有幸欣賞得到.....二來，本片的上映場次亦嫌太少，全港就只得一間戲院公映......可以說，比較同期筆者評為三星的《鎌倉物語》，《鳥獸行》才應作為大家入場欣賞日本片的首選，甚至是包括其他荷李活片及港產片在內的首選！
（注意！以下完全劇透）
（《鳥獸行》電影劇照）
再來溫馨提示，以下影評將完全劇透，主要寫給已看畢電影的讀者收看。如果看官尚未看過電影，筆者非常建議入場過後才回來閱讀下文。
必先一問，《鳥獸行》到底是齣甚麼電影？
初看時，電影無疑走愛情路線。當中，這非現時極流行的日式純愛，而是講廢青「娘娘」十和子（蒼井優 飾）跟醜男「大兵」陣治（阿部貞夫 飾）的奇怪「愛情」關係；及至「炮友」水島（松坂桃李 飾）和「前度」黒崎（竹野內豐 飾）的有形與無形介入，電影依然是齣愛情片。
不過，到了中段，電影則來個大轉向；黒崎失蹤之謎陸續展開，劇情調子就變得懸疑，整體氣氛亦根本改變。例如：「老淫蟲」國枝伯父（這裡音「虎」）亮相一幕，便藉大頭特寫和黑白反襯，帶來了使人不寒而慄的恐怖感，當然背後配樂也功不可沒；另外，隨著陣治殺人嫌疑愈來愈重，後來更被揭一直暗裡跟蹤十和子，他的存在感便變得愈來愈嚇人，導演還刻意不以近鏡而以遠景交代跟蹤情況，像令陣治隱現於的士後窗暗處之類，而此後導演更故意增加移鏡，以致畫面每有人影入鏡都令人疑神疑鬼，營造出陣治鬼魅般的神秘感。
懸疑調子一直持續至尾，直到所有謎底解開為止；這時，電影又變回愛情片，由十和子倚偎在陣治肩上，到最後十和子喊出「我唯一愛的人是陣治」，《鳥獸行》當可蓋棺定論為愛情片了。以上懸疑部分，不過是強化愛情感覺的增味劑罷了，作用是凸顯陣治對十和子的「純愛」－－的確，原來本片亦談純愛，或更準確言，十和子跟其他所有男人的愛，無疑都不是「純愛」，唯有陣治對十和子的至死不渝，以及最後十和子對陣治的覺醒，才是真真正正的「純愛」。
《鳥獸行》的日本片名為《彼女がその名を知らない鳥たち》，台灣將此直譯為《她不知道那些鳥的名字》，意思豈不是反映了，電影要談的是十和子跟她身邊男子的關係？以及她們之間到底存在著甚麼形式的愛？
以上從頭到尾簡述一次劇情，旨在帶出本片為何不可劇透。因為，如果太早定調本片劇情和劇種，特別是太早定調本片的不同角色，觀眾就難感受箇中曲折，畢竟片中許多元素都會由白轉黑或由黑轉白；何況，任何懸疑片都不能夠事先劇透案情吧！
（《鳥獸行》電影劇照）
事實上，由愛情線的十和子情歸何處，到懸疑線的黑崎下落及真兇是誰，本片的故事、氣氛皆十分出色，除此以外，本片的人物設定同樣非常出色，凡此種種都不應該事前劇透——所謂「她不知道那些鳥的名字」，何解卻要預先劇透觀眾事前知道，而非讓觀眾在電影裡慢慢感受她的心路歷程？
首先，黑崎這隻「鳥」究竟是甚麼？起初，基於十和子的念念不忘，黑崎予人一種真命天子觀感，尤其看過十和子的珍藏影片後（而她也恐同被影片洗腦，以為黑崎真箇是她的真命天子）；但原來，黑崎只是一個極品渣男，那隻光碟也別有含意——十和子最初呂奇上身一般痛罵陣治卑鄙、無恥、下流、賤格......竟然，黑崎才是這串形容詞的「真命天子」呢！為了一己私利而出賣十和子身體，黑崎本已十分人渣；他還用完即棄、甚至虐打趕走十和子，人渣指數固然翻了一番；及至事隔多年還想食髓知味，再想出賣十和子......到底黑崎有多愛十和子？有多珍惜十和子？十和子的由愛轉恨，絕對可以同情（但殺人當然不對！），電影便很好描繪了這段愛恨關係，飾演黑崎的竹野內豐那種「實為渣男，但又滿臉無辜多情」模樣，亦非常到位地演繹這個人設。
其次，水島這隻「鳥」又是甚麼？同樣地，他初時是必恭必敬、誠惶誠恐的好男人；但其實，他乃是一名「玩家（Player）」，既一直袋住旅遊功課連番哄騙女生、又一直以離婚為藉口拖住得手獵物。水島約會十和子，從來只為解決一己性慾；在遺失文件一事上，便凸顯他所關心的只有自身（仕途），反之，究竟十和子有何心事？水島似乎並不上心。再次察覺戀人心裡沒有自己的十和子，其由愛轉恨又是可以同情（但當然傷人不對！）。可見，黑崎和水島某程度是個「翻版」劇情人設，惟一路看來，觀眾卻難聯想兩者原來相似－－這乃本片一大高明之處，水平比其他電影更高一些。另外值得一提是，導演將水島退場處理得十分適宜；他最後現身一幕乃負傷狼狽逃命，導演沒有畫蛇添足多加一幕讓他亮相交代傷人案後續......反正，讓十和子與陣治押尾，豈不是個最理想收官了？而藉助陣治之口，已夠道明後續去向；退一步說，即使水島真箇檢舉十和子也無關宏旨，因為本片陣治與十和子的愛情線主軸已圓滿告終，就如大無必要再講十和子後來有否「誕下」陣治一般。
為何特別提到退場？因為，本片尚有一個更出色的退場與出場例子，那就是「老淫蟲」國枝伯父。他無疑是本片一大重角，除了重在強化黑崎的人渣成份，也由於他為電影帶來了莫名的恐怖感與震懾感。不過，心水清者或屈指可數，綜觀全片他僅僅出場兩次罷了！一是在國枝家重遇，二是8年前十和子在旅館獻身時；本來，當5年前黑崎食髓知味，說國枝又在「等候」十和子，電影儘可安排他再亮相，加插一幕說明他如何「準備」，惟電影同樣地沒有畫蛇添足－－理由是，鬼不必要現身，不現身的鬼才更嚇人啊！況且，單看蒼井優聽罷消息的驚恐表情，難道不是更能牽引出恐怖感嗎？
好了，談完上面幾隻「鳥」，惟最讓十和子看不透的「鳥」，則無疑是本片男主角及終極「贏家」陣治。為何說他贏？因為他是含笑殉情，贏來畢生追求的目標。為何說十和子最看不透？因為她對陣治是從極恨到極愛。陣治一出場就是打份牛工的低端人口，後來還鬼魅般跟蹤人，更被懷疑是名小偷和殺人犯；但原來，所謂跟蹤是為了護花，包括防範有殺人傾向的她再次行兇（大概是陣治意識到十和子遲早對水島由愛轉恨吧），而所謂殺人也是為了保護十和子，包括最後希望以死頂替她的傷人罪，至於不問自取拿她耳環亦為十和子著想......可以說，陣治此角的鋪排與刻劃均很深刻有力，相關痴情漢設定絕對不遜《101次求婚》，甚至堪稱更有深度、更加啜核。有人或問：陣治有必要自殺嗎？其實，除了頂替罪名，電影亦伏筆了陣治尋死的一些原因，例如他恐快將失業再沒收入，以及他早將十和子訂明為保險受益人——由是觀之，陣治之死就另有「價值（金錢）」得多了。在陣治退場方面，電影也處理得恰到好處：透過十和子的回憶，特別是當陣治卒之收到十和子主動來電（這是第一次來電嗎？）並飛奔去幫她收拾屍體，以及當陣治得悉十和子失憶時喜上眉梢，雖然電影此前都有間接交代過相關劇情，惟以陣治第一身視角來看，則很好地帶來了另番感愛，觀眾都更易深深體會到陣治對十和子之愛。不過，電影卻無於此最後一幕強擠觀眾眼淚，例如在陣治躍下後沒有特寫男女主角的情緒爆發之類，反而僅曲線地以雀鳥飛走來交代一切、最後甚至乾脆來個黑屏終幕；相關處理，就在成功帶出主旨之餘不致過份煽情。遺憾的是，受累於《鳥獸行》不及《101次求婚》普及，無論飾治陣治的阿部貞夫多麼賣力，均難取代武田鐵夫成為醜陋痴情男經典......
最後不得不談的，當然是十和子這位主角。縱然她是一位徹頭徹尾的受害者，遭身邊的「壞鳥」騙盡感情；但追本溯源，豈不因為她沒有帶眼識人，所以才造成上述大量不幸？「不知道那些鳥的名字」，正是她除謀殺及企圖謀殺外的終極罪名！未看清一個人便對這個人投入全部愛情，並且全盤信任對方，十和子可謂一錯再錯。反之，跟陣治一起許多年了，卻到他死後才真正了解他，以及了解自己所愛的是「心裡一直有自己的男人」——當然，陣治有為她隱瞞真相繼而隱瞞了自己的無私付出，但對黑崎和水島等「心裡一直沒有自己的男人」，這位女士又是否太過一塌糊塗了？IQ如此，EQ 亦然，如前所述，她的由愛轉恨便極之極端，本來還擬打算買刀襲擊陣治為黑崎報仇，後來卻一時火遮眼用來刺傷水島；不管對水島抑或對黑崎，她的殺機都是由愛轉恨所致......此所以，十和子未有襲擊國枝老淫蟲，理由正是他沒有觸發十和子的由愛轉恨吧！然而，「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當十和子對陣治的所有回憶，都由「噁心」變為「浪漫」，陣治已經因她而死，兩人也只能永遠「活」於回憶之中......十和子這個角色無疑非常複雜，但在蒼井優的精彩演繹下，堪稱是每一部分都有超水準演出：既演活了一名任性廢青「娘娘」，又大膽突破地展現出對性和愛的渴求，在懸疑線上也很好帶動恐怖感和神秘感，到最後心靈上的傷痕纍纍和覺悟前塵亦充滿說服力——影后之銜，蒼井優絕對實至名歸，相信她可以告別一切「花瓶」角色了！
《鳥獸行》未有「為扭橋而扭橋」，劇情發展一直都極具說服力，一大主因正是角色演來極具說服力，令人覺得一切都是順理成章、自然而然。當然，電影整體氣氛也極具感染力，愛情線和懸疑線都非一般出色。
總結而言，《鳥獸行》描述了十和子與陣治兩位「愛情盲目者」的故事。本片的中文命名實非文首所指般「不知所謂」，甚至可稱得上十分貼切：鳥」是善良的，大概可以喻為陣治，特別是他的身死便跟雀鳥聯繫一起；至於「獸」，則無疑指黑崎、水島、以及國枝等「禽獸」；十和子縱然「行」走於鳥獸之間，惟到底要跟「鳥」抑或「獸」結伴前進，則視乎她有沒有智慧和有沒有眼光去選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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