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之櫻守‧影評】李美：真溫情‧真催淚‧真神作
（《北之櫻守》電影劇照）
推介《北之櫻守》，因為這是一齣媲美經典的電影。然而，朋友依然會問：這是歷史片？抑或戰爭片？對此，大家大可放心，因為本片縱以二戰為背景，惟卻是徹頭徹尾的溫情片。
二戰電影，不一定要喊打喊殺。當然，日本仍不乏右翼好戰電影，可是，從小人物角度入手描寫二戰的，近年無疑愈來愈多，例如《東京小屋》（內地譯作《小小的家》）、《謝謝你，在世界角落中找到我》等俱屬此列。相關作品均旨帶出一點：戰爭裡的小人物都無參戰話語權，以至都是無辜被逼拖入戰爭之中。所以，所謂日本侵華，不等於所有日本人侵略中國人，大家誠沒必要「以偏蓋全」，因為無論哪國人民，均同屬戰爭犧牲者。《北之櫻守》的二戰味道其實非常淡薄，就連政治味道亦然——甚至可以講，即使不以二戰為背景、換轉其他時空為舞台，也幾乎不減本片的故事性及觀賞性。以上，筆者誠不得不預先闡明，以免各位入場前抱有不適切的看法；始終，華人都有種「條件反射」，一聽日本片談二戰，就易自動戴上政治眼鏡......
《北之櫻守》毫無疑問是齣溫情片，溫情元素絕對是電影的核心主菜－－筆者一直掙扎的，乃除賺人熱淚外，還有甚麼形容詞足以表達本片的感動人心？必須釐清，一齣溫情片的好壞，並非單憑觀眾流下多少眼淚來量度！比較另一催淚「神作」《與神同行》，由於本片煽情程度遠遠不及，是故催淚程度亦遠遠不及；不過，若論入心入肺，真正觸動人們心坎深處，《北之櫻守》則肯定遠為優勝！
進一步言，本片縱可歸類藝術電影，但一路看來卻絕不深奧艱澀，節奏也非慢得催人入眠。筆者認為，今年度的頒獎禮上，《北之櫻守》相信是最佳電影、最佳導演之類大獎的大熱，與最近叫座又叫好的《小偷家族》絕對可以一拼、甚而有望稍稍秤先。查本片導演，為《禮儀師之奏鳴曲》的大導瀧田洋二郎，幕前更有吉永小百合、堺雅人、篠原涼子、阿部寬等著名演員列陣，足以看到《北之櫻守》的「攞獎級」牌面。遺憾的是，本港院線竟然冷待本片，以致放映場次少之又少......因此，且容筆者再次大推電影：《北之櫻守》實屬一齣價值4.5星的大作！
（注意！以下完全劇透！）
筆者一向較少完整細述劇情，畢竟要看劇情簡介的話，何不直接到電影網站瀏覽？再者，本欄完全劇透的部分，也多寫予已看畢電影的讀者收看，筆者從不建議未看電影者預看劇透。而更重要的是，跳過劇情描述也有助節約字數，因為筆者還有很多東西要談－－《北之櫻守》，正是一齣極之值得大評特評的大作。
《北之櫻守》最富感染力的一幕，無疑在於最後江蓮綴（吉永小百合 飾）與眾人的「團聚」，即患有腦退化症的她，誤以為次子修二郎（堺雅人 飾）為丈夫德次郎（阿部寬 飾）歸來、及誤以為長子清太郎竟維持小孩形態歸來。相對來說，一般電影的感動位，每多來自生離死別，尤其見諸戰爭片；然而，本片卻反其道而行，壓軸情節居然來自重遇！這番重遇的特別之處，乃在江蓮綴卒之「釋懷」－－所謂「北之櫻守」，便借櫻花樹為喻，來表達江蓮綴的堅貞守望：既對丈夫堅貞，也對兒子堅貞。電影前段，無疑都在營造江蓮綴的堅貞，以致畢生都充滿壓抑與內疚，由實質生活到內在心境均如苦行一般。所以，有謂「守得雲開見月明」，當來到電影結局，她在守望到一家團聚後才終於釋懷，情況便如櫻花終於綻放盛開。過程中，觀眾們固然也一起釋懷了，始終，江蓮綴誠沒必要為德次郎和清太郎的不幸過於自責（大家都是戰爭的犧牲者）；即使觀眾清楚知道，所謂「團聚」只是假象，份屬江蓮綴的幻覺而已，不過，正如修二郎等旁邊一干人，誰又會去拆穿它呢？電影無疑巧妙利用了腦退化症；當中，較諸真箇安排德次郎和清太郎安全活著歸來，這種手法亦可避免老土，儘管戲中還是透過超現實的舞台劇效果，來重現了相關的「大團圓」結局。
《北之櫻守》除了扭轉生離死別的傳統，也扭轉了公路片的傳統。如前所述，電影前段都透過江蓮綴與修二郎的相處，來帶出兩者一舊一新的矛盾。例如，江蓮綴竟放棄睡床蓆地而睡，也從不購置新的電器，到街市買菜仍以為可賒帳，另外修二郎的美式熱狗也跟傳統的飯團形成強烈對比。問題是，江蓮綴為何一味活在過去、活在回憶，以致修二郎都愈來愈受不了呢？在深刻描繪「問題」之後，電影後段則以公路片般的形式作出「解答」。一般公路片的玩法，乃一路遇上新的人、新的事；本片則再次反其道而行，江蓮綴與修二郎的北海道旅程，卻是一路重遇舊的人、舊的事，從而逐一揭開江蓮綴過往心路歷程。經歷這趟「回憶」之行，原來江蓮綴是為了忘記長子慘死而精神失常、並且常言「我不配得到幸福」；她亦不相信丈夫早已死亡，不單因此一直守寡拒絕恩人菅原信治（佐藤浩市 飾）的求婚，還鐵心將「遺物」石頭拋進冰海。可見，沒有電影前段的伏筆、沒有電影後段的回應，就必然營造不了電影最終的「釋懷」力量。某程度上，戲裡的公路片方程式模糊得非常成功，一直不算刻意，而講解劇情也非常清晰，不會過於跳躍而令觀眾不明所以。此外，戲裡充斥的重大伏筆，例如清太郎為何一直不見身影？德次郎又是否早就客死異鄉？凡此種種，電影的鋪排手法同樣不甚刻意，解答手法亦不突兀，一切都是順理成章地自然帶出，沒有過份的故弄玄虛又或「扭橋」之感。
《北之櫻守》還巧妙利用了舞台劇的表達手法。起初，電影忽然從現實畫面跳進超現實舞台，難免會令人感到突兀。不過，隨著電影一路推進，觀眾便不難漸漸接受舞台表達，包括最後最後的「大團圓」大合唱——實不排除，本片是為了鋪排那場超現實情景，才反過來於此前部分加插舞台效果。惟毫無疑問，電影的舞台運用非常出色，尤其很好借助超現實的表達來呈現現實中難以講解的東西。例如：舞台上的人影晃動、時近時遠、時聚時散，好像講述三母子如何逃難，包括逼火車、逼上船，以及江蓮綴在病床上傾聽友人山崗和夫（岸部一徳 飾）如何出賣丈夫的剖白等，相關人影便恰如象徵了壓力與心魔，強烈反映出角色們的心理狀況。其中，病床後面的牆上出現大幅德次郎照片投影，效果同樣非常懾人，其出現既如山崗可向這幅遺像懺悔，亦如江蓮綴背後有位強大守護者......當然，「大團圓」大合唱的一幕，也為本片劃上完美句號。即使這幕是超現實及虛幻的，但正如前述，本片結尾誠非悲劇，因為江蓮綴的腦退休化是「恰到好處」，而後來相關的舞台安排，更將任何殘存的悲劇感完全去除，全面營造「去悲劇化」......補充一筆：作為重要道具之一的相機，江蓮綴最後遺在路上以致冰封，多少也帶有「隨遇而安，記憶雖然可貴，但沒了也不足惜」的意味，情況就如令江蓮綴「釋懷」的「幸福的幻像」......
走筆至此，讀者可能會問：為何只談女主角，不談另一男主角？理由是，本片歸根究底只有一位主角，那就是吉永小百合所飾的江蓮綴！其餘所有角色，只是為了襯托這位主角罷了，這當然包括堺雅人飾演的修二郎這位男主角在內。不是嗎？上面經已詳述，電影由頭到尾旨在描繪江蓮綴的「北之櫻守」；修二郎的角色定位，乃帶出新舊矛盾及引導回憶之旅；修二郎的妻子真理（篠原涼子 飾），也重在突出前段矛盾，以及導引其父道出「親情至上」的對白：「如果他日我腦退化了，也希望子女來陪我」；其餘公路片上遇到的一眾角色，也為凸顯江蓮綴的堅貞。可以說，這有點像「群星拱照」，所有支線都是刻劃江蓮綴的拱托側寫而已－－本片之溫情定位，實在毫無懸念。當然，電影尚有其他話說，譬如突顯戰爭如何令人泯滅人性，偷搶既會不時發生，不少婦女亦要賣身，就連親密戰友也可能被出賣……然而，裡面始終強調的主軸，依舊是江蓮綴守望之辛酸！
最後，筆者形容《北之櫻守》媲美經典而非真箇經典，一來是因為經典必須時間醞釀，二來上述電影好些手法雖謂特別卻不算開創性，三來也有點成也「群星拱照」、敗也「群星拱照」，所指是江蓮綴的角色描繪雖然甚佳，可惜其他角色卻未夠獨當一面，四來則嫌本片的對白不夠精鍊、甚而有點老土，保留太多舊式風格，不似《小偷家族》每句對白都韻味深長......惟說到底，在年末的電影頒獎禮上，如果筆者有票在手，暫時肯定會投《北之櫻守》為最佳電影！甚至可以說，這是本年度筆者看過最值得推介的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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