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億男。影評】李美：打開心扉 反思價值
《億男》是一齣香港人好應該看、卻又不容易看透徹的電影。首先，本片的言志部分，堪稱是針對港人度身訂造，猶如對我們當頭捧喝；然而，或許我們已中毒太深，一時三刻較難消化戲中道理，加上本片解說亦不夠全面......所以，筆者會予《億男》「值得一看」的3星評分，對港人而言則是「深值一看」的3.5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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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欣賞《億男》時，我們必須打開心扉，先把電影看完，繼而充份咀嚼片中內容，再反思自己一貫所想，最後才作出終極結論。筆者所看場次，便有觀眾提早離場了，怕是極不認同電影主旨吧！只能夠說，本片並非百分百全對，但也不是百分百全錯。重要的是，有些概念對我們來說儘管根深柢固，惟也不能夠因此全盤否定新的提法。畢竟，觀賞電影，本來就是一種思想碰撞，跟不同演員、不同編導、不同文化、不同意識形態交流；難道除社交網站外，電影也竟要陷入「圍爐取暖」之窘，不能容納或仔細聆聽其他意見？
然而，有人難以接受，亦可怪罪《億男》的失諸交臂。本片言志部分無疑是主菜所在，惟在角色和劇情刻劃上卻嫌「離地」。所以，一路看片，觀眾難免滿腦問號，質疑片中核心思想。特別是，戲中涉及不少「瘋狂」舉動，都大大否定了世人的既定看法－－縱然，電影本來就打算重建新的價值，但箇中的破舊立新論說卻不夠有力，以致觀眾都忍不住跟身邊人交頭接耳，大感荒謬失笑不得不「吐糟」！
無論如何，《億男》很值得香港人收看。之不過，以戲論戲，同期戲院尚有其他更好選擇，例如同樣言志的《幸福城市》，藝術性較高的《你好，之華！》、《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以上都屬4星以上的佳作，此外尚有消閒性質的荷李活動畫片等......凡此種種，不必諱言都將《億男》比下去；如果大家入戲院的quota有限，筆者倒不十分建議《億男》為首選。
（注意，以下完全劇透）
《億男》的故事結構簡單，由大倉一男（佐藤健 飾）中了彩票卻遭友人古河九十九（高橋一生 飾）奪走巨款說起，講述在追尋巨款下落期間，一路所遇人事並反思「金錢」意義的心路歷程。
究竟金錢對一男有何價值？電影起初的一幕甚具玩味：當時，一男走入常常光顧的牛肉飯店，初中彩票的他毅然放棄吃慣了的「細牛」「頹飯」，改而豪邁地點了豐富的「特盛」「大餐」；可是，他在捧餐就座之後，卻僅簡單地吃了一口，便將注意力放在彩票公司所贈的書本之上。這一幕所反映的，乃所謂「奢侈」的一餐，到底是否一男心中亟欲得到？抑或只是毫無必要與意義的揮霍？顯然地，當時一男對此的「訂價」，就不及手上的那本書。
這對應了故事最後，九十九所創的「ComeBuy」拍賣App的宗旨：「價值」沒有絕對，同一件東西在不同的人眼裡、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不同的狀況等等都有不同的「訂價」。譬如一支水，可以是幾塊錢；但在災難之時，一支水可以比黃金還要貴－－這當然是「供求定律」的經濟學問題，但也是以金錢來交換價值的哲學命題。片中所引例子，則是一男與九十九在摩洛哥旅行時的遭遇；九十九認為馬上賠錢好送一男就醫，遠比糾纏被毀碟子的價錢划算，因為「賠錢」的「價值」不包括碟子，尚包括了一男的安危。在走訪過九十九的一眾生意夥伴，再（後知後覺地）回憶九十九當時一番話後，一男終於看透了金錢的「意義」與「價值」－－他第一次花費獎金，就是為女兒買來一輛單車，這才是一男此際最希望用金錢換來的東西，亦即女兒的快樂。特盛的大餐與女兒的單車，兩者便為一正一反的重大首尾呼應。
其實，電影所談道理非常顯淺，香港人也知之最詳：「金錢不是萬能」。在追尋九十九的下落時，一男先後遇上「ComeBuy」的幾位合夥人：先是遇上愛好賭馬的前CTO（Chief Technology Officer，首席技術官）百瀨榮一（北村一輝 飾），被訓誡財來財去的「虛幻」；再來遇上以「人生教練」為名「騙財」的CFO（Chief Finance Officer，首席財務官）千住清人（藤原龍也 飾），被告知「夢」的價值或比金錢更貴；然後遇上隱形富婆般的家庭主婦、九十九的前秘書安田十和子（澤尻英龍華 飾），她則身教了富有不一定奢華，甚至訴說她如何自甘清貧，既推卻了有錢人的包養、亦鄙視女人出賣自己身體。最後，一男還在腦內「重遇」跟他共遊摩洛哥的九十九，如前所述反思了他對金錢的理解，以及他唸書時的「芝濱」理想——九十九唯有在「芝濱」表演和大談「價值」之時，他才變得口齒伶俐，因為內容都是他的「理想」，是故皆理直氣壯。至於貫穿全片的，還包括一男妻女的穿插：一男真正願望是甚麼？正是將妻女買回來；然而，妻女是可以「買回來」的嗎？雖謂「貧賤夫妻百事哀」，但萬佐子（黑木華 飾）對一男的心死，一男亦自知覆水難收，故先從女兒入手重建關係......縱觀全片，不難看出，俱在強調「金錢不是萬能」，金錢誠應用來交換你心中真正具有「價值」的東西－－「價錢牌」的標價，不一定等於我們給此的「價值」。就似「特盛」「大餐」與「細牛」「頹飯」，對一男來說所多出的食物很可能都是「多餘」的、以至「一文不值」；反之，如果一輛單車能夠把妻女爭取回來，這豈不是「物超所值」？
可是，本片的最大弊端，乃忽視了諺語的下一句：「無錢萬萬不能」。畢竟，一男始終有債在身，他也要滿足妻女衣食住行，以至學芭蕾舞等的開銷；換言之，一男真有可能視錢財如糞土嗎？真有可能瘋狂得將鈔票撕掉？有香港觀眾對本片不以為然甚至反感，理由正在於此，很可能是嫌電影所說太過「離地」、太過「不現實」！的確，心理學家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Maslow's hierarchy of needs），清楚闡明了人必須先滿足最底層的「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等，否則其餘更高層次的需求均無從談起。始終，跟一男一樣，香港人誰不想「快樂過生活」，而非「拼命去生存」？誰又想「有返工、無收工」？歸根究底，電影其實並未完全否定金錢的功能，只是強調我們應更準確地看待「價值」，因為金錢只是用來換取「價值」的媒介，就如「ComeBuy」自己為自己訂價；不過，片中卻無可避免予人過份矮化金錢之感，尤其是百瀨榮一賭馬時的千金散盡，以及千住清人的洗腦撕錢演說，肯定是太過瘋狂、太過誇張了，以至觀眾一時間難以完全接受－－事實上，兩人從來就不「仇視金錢」，反過來是從來「熱愛金錢」！包括他倆正是變賣兼出賣「ComeBuy」的推手！反過來，九十九則視「ComeBuy」為「無價寶」了！至於所謂撕錢演說實質亦為千住清人的「騙錢」「面具」！百瀨榮一也在鑽研如何靠賭馬致富！
說到底，《億男》旨在令人反思，我們是否淪為「金錢奴隸」？包括只為追逐更多的金錢，竟然不惜犧牲其他更重要的東西？跟日本不同，香港既是一個資本主義極致社會，人們腦裡許多時只有賺錢，包括怎樣炒賣致富、怎樣炒樓致富，周星馳的《食神》所謂「開分店，後上市，再集資，接著炒股票、炒地皮，之後再分拆上市......」可謂深入人心。反之，日本卻不似香港篤信資本主義，至少許多「百年老店」既沒開分店，更枉論上市集資之類；這批老店所重視的，往往只是做好自己的事，就似九十九看待「ComeBuy」一般－－這就是「理想」，理想裡雖多少涉及金錢，卻不代表要一味盲目追逐金錢。事實上，好多米芝蓮榜上名店，同樣沒有搞分店、搞上市，廚師老闆等等都著眼如何將美食做好；開分店的話肯定能夠滿足更多客人，但「賺到盡」卻不是「力臻完美」的一部分。退一步講，不少打工仔為了「賺到盡」，即使犧牲興趣、犧牲親友關係、甚而犧牲健康俱在所不惜——這跟撕銀紙一樣過猶不及。關鍵重在「平衡」二字，花盡金錢環遊世界固然不理想，耗掉一切去追逐金錢同樣不理想。
總之，在滿足了基本的、最底層的「需求」之後，我們是否應該多著眼其他「理想」，包括善用金錢去換取真正具價值的東西，而非淪為「金錢奴隸」？這是《億男》的主題核心，也是香港人好應認真反思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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