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野仙師：熊谷守一。影評】李美：仙人畫家的「仙人繪畫哲學」
熊谷守一是日本殿堂級藝術家，向有「畫壇之仙人」美譽。《綠野仙師：熊谷守一》正是按他的事蹟改編。對比台灣譯名《仙人畫家：熊谷守一》，香港譯法無疑傾向「食字」與「獵奇」，反而未有帶出他的畫家身份；再看內地譯名《有熊谷守一在的地方》，實也忠實於原來日文的《モリのいる場所》及英文的《Mori, The Artist's Habitat》，點出了電影關於棲所的主題，重心並不限於「綠野」二字－－的確，一言蔽之，本片核心內容，正是描述熊谷守一這位畫壇仙人，如何在他的住處體現其繪畫哲學。如果觀眾因為本片命名之不知所謂，而錯過了解這位藝術大師的話，香港片商誠應負上最大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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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妨先簡單介紹熊谷守一：初畫筆觸粗獷的野獸派，後來卻反樸歸真，愈畫愈單純、以至愈畫愈抽象，熊谷守一的「成仙之路」堪稱是來回於地獄與天堂。「有圖有真相」，下面特別配上兩幅他的作品，好使大家看看他的繪畫風格怎樣大變。（有興趣的朋友，可於日本搜尋網站，輸入「熊谷守一」或他的日文名字「くまがい もりかず」，詳細欣賞他的大作）
人物傳記式故事，一般可分兩種：一是把對象的畢生經歷呈現於人，一是抽取最具代表性的一段來集中細談。本片屬於後者，既沒花上半點篇幅來講他的野獸繪畫，更有甚者，時空還僅僅限於熊谷守一的一天生活，以及理所當然地僅僅限於他的居所。然而，不要以為電影因此沉悶乏味，雖然節奏上沿襲了日式偏慢作風，但在氣氛方面卻十分輕鬆舒服，內容方面更是十分紮實，相信離開戲院的觀眾，都能夠透徹體會到熊谷守一的「仙人繪畫哲學」。
本片除了談及熊谷守一這位日本國寶，另外還涉兩位日本國寶級演員：山崎努和樹木希林。年逾八旬的山崎努，既參演過黑澤明的《影武者》，以至《在世界中心呼喊愛》、《禮儀師之奏鳴曲》等經典，演技之高肯定毋庸置疑；剛於去年逝世的樹木希林，各位大概更不陌生，其作品便包括《東京鐵塔》、《小偷家族》，以及跟本片同屬她的遺作並正在港上映的《日日是好日》。兩人行雲流水、爐火純青、駕輕就熟的演繹，固然是電影的一大睇頭了；這裡稍感遺憾的，乃本片雖涉日本多個國寶，惟香港宣傳卻多著眼樹木希林一人，彷彿「遺作」二字才最具市場價值......
進入劇透前，不得不讚賞一下，跟《日日是好日》大談茶道相似，《綠野仙師：熊谷守一》則大談日本藝術家，兩者均很好承載了日本文化，兼而不擔心起用老邁演員會拖累票房－－始終，傳統不一定等於老土，薑還是愈老愈辣。反過來，要數香港最近的同類電影，可能只有講及龍舟的《逆流大叔》？只不過，當觀眾看過上述兩齣日本片，恐怕不難看出箇中分別來......
（注意，以下完全劇透）
《綠野仙師：熊谷守一》最令人叫好的，乃全片基本沒有直接談論繪畫，但卻處處折射出熊谷守一的「仙人繪畫哲學」，繼而深刻細膩地呈現「熊谷守一是誰」－－這齣描寫文般的日本電影，充份反映日片描寫功力之高。
電影初段花了不少篇幅，來描述熊谷守一家裡自成一國的庭園，由花草樹木、到禽鳥昆蟲、花貓池魚等，皆不厭其煩地大特寫拍攝－－當時，觀眾或許不明所以，質疑自己是否在看「紀錄片」？可是，當大家逐步認識熊谷守一，原來他許多年來足不出戶，以至他對攝影師半點題式說：原來螞蟻是用左面第二隻腳起步－－庭園到底對熊谷守一有多重要，答案已曲線地清楚闡明。相對而言，西方的莫內，晚年也「宅」在後園，並且畫下著名的《睡蓮》系列；跟熊谷守一一樣，莫內也愛好自然和日光，惟不同的，乃後者的花園專為繪畫用，作為實用的寫生背景，而前者則是純粹喜愛罷了，偶然執筆不過是興之所致。
熊谷守一不爭名、不逐利，提字繪畫都順心而行，無疑達到了「無一物」的禪學境界。好像他的「池塘」，便是「無心插柳」隨意挖出來的，不是無端端的「為挖而挖」，一切純粹順其自然、順勢而為。事實上，仙人之所以謂曰仙人，正是基於他的超凡脫俗。除吃飯外，他不是跟家人獨處，就是在庭園獨處。在幫旅館題字時，他便搞不清旁邊湊熱鬧者是誰與誰；在看過自己的電視專題，他決定賭氣來個「離家出走」，但卻居然被小女孩嚇返家中，這一幕就進一步凸顯他的不堪塵囂。熊谷守一的人生理想，就是窩在他的庭園裡，這就是他的「世外桃源」－－誰再稀罕，其他諸如外界人的「世外桃源」？他希望活久一點，不外乎是想永遠留在庭園。惟歸根究底，隨遇而安才是他的核心價值；即使宅旁要建屋，且要填平他的「池塘」，熊谷守一也甘於順水推舟，甚至把養魚送贈與他利益對立的發展商代表，並吐出一句「不好的畫也是畫」......
凡此種種，表面上皆沒跟「繪畫」二字直接掛鈎，惟實際上，每一幕鏡頭、每一個情節，以及每一位跟熊谷守一互動的訪客角色，都在不斷一筆筆地刻劃他的「仙人繪畫哲學」。山崎努演繹下的熊谷守一，固然舉手投足都散發「仙氣」，跟他的「仙人繪畫哲學」一脈相承；由樹木希林飾演的熊谷秀子，也是襯托上述「仙氣」的重要組成（注意，這非時下流行形容女士的「仙氣」！）。的確，熊谷夫婦的夫妻關係某程度有點淡然，不過，這種淡然才正正適合這對仙人！熊谷太太對丈夫脾性了解入微，一方面積極幫他處理世務、應付來客，另方面又放手給予他最大空間，讓他既可樂於「出遊」庭園，當「回家」時又會為他弄好炊事、陪他捉棋等等......可以說，倘無這位「賢內助」，熊谷守一就不能成為熊谷守一了！當然，與此同時，沒有熊谷守一的話，熊谷秀子亦不可能成為熊谷秀子。
作為一齣電影，這齣高談熊谷守一藝術哲學的傳記，始終不能太過「離地」或者曲高和寡。所以，導演沖田修一特地加滲喜劇元素，甚而加插一幕「超現實」的「笑聲拍板」，當然有助營造戲中輕鬆氛圍；另外深值稱讚的，還包括熊谷守一的仙人服飾設計，以及貫徹全片的輕鬆活潑配樂，效果仿如大自然的「精靈」正跟這位「仙人畫家」共舞嬉玩。至於為了加強劇力，故事尚引入了矛盾及高潮，即熊谷守一要面對發展商的壓力，這無疑是對熊谷守一的庭園的一個挑戰，但其實也是電影向觀眾發出的一封挑戰書－－片末一幕，看到熊谷守一的庭園被一眾大廈包圍，大家當時究竟抱持甚麼心態呢？是憤怒嗎？是婉惜嗎？還是「無一物」？
最後，讓大家欣賞幾幅熊谷守一的作品，再重溫他的「仙人藝術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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