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評深度：徐步談中美競爭與合作
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院長徐步（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徐步接受中評社專訪（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院長徐步（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院長徐步近日接受中評社專訪，他表示，中美關係是非常複雜的關係，中美能不能保持良性的競合關係，取決於幾個方面的因素：第一，美國能否理性務實看待中國的崛起，致力於同其他大國和平共處；第二，美國能否丟掉霸權思維，順應世界多極化發展的客觀事實；第三，美國能否奉行真正的多邊主義，支持以聯合國為核心的國際機構在全球事務中發揮核心作用。
對於拜登政府上台後仍在打「台灣牌」，徐步認為，台灣問題在中美關係中一直是核心問題，它涉及中國的完全統一，涉及中國的主權和領土完整。在這個問題上，中國政府沒有任何可以妥協的餘地。任何打「台灣牌」的企圖都必將遭到中國政府和人民的堅決反對，任何「台獨」行徑必將遭到堅決打擊。
至於「氣候外交」對中美關係的作用，徐步對中評社表示，中美在氣候變化方面的合作取得了一些進展，說明中美在很多問題上有共同需求。中美在氣候變化問題上的合作不一定會對其他問題的合作很快產生帶動效應，但這種合作一定會有利於雙方增進互動，累積互信。
今年以來中美在輿論場領域的交鋒比較激烈，美國及其盟友不斷炒作新疆議題、涉港問題、人權問題等。徐步對中評社說，我們要把所謂輿論場上中美之間的較量放到中美關係的全局中去看。中美關係是一個多維度、多層面、非常複雜的關係，涉及政治、經貿、軍事、科技、人文及新聞等許多領域。我們要看清輿論鬥爭的本質，要保持定力。其實，他們嚷嚷的聲音越刺耳，越是表明他們內心焦躁、不安、無奈。
至於如何講好中國故事，有多年駐外經歷的徐步大使分享了自己的觀點：現在國際輿論的傳播工具主要掌握在美國、歐洲等西方國家的手裡，這是我們面臨的現實。但它們聲音大，不意味它們就掌握了話語權。世界上有約200個國家，每個國家的人民心裡都有一桿秤。指望通過誣蔑、造謠、抹黑等無賴手段打壓中國，終究要被人民和歷史唾棄。我們講好中國故事，就是要讓世界了解真實的中國，看到中國政府如何真正為人民謀利益，明白中國共產黨如何始終把人民放在心上。
以下是訪問全文：
中評社：拜登政府上台後，美國仍在通過各種形式打「台灣牌」，例如最近美國正在推動台灣參加世衞大會，而且近日台灣被《經濟學人》評為「地球上最危險的地方」，您如何評價台灣問題的危險程度？您認為，拜登政府在台灣問題上的整體戰略是怎樣的？中國應該如何應對？
徐步：今年是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訪問中國50周年。前不久基辛格先生也對中美關係表達了他的擔憂。台灣問題一直是中美關係的核心問題，它涉及中國的完全統一，涉及中國的主權和領土完整。在這個問題上，中國政府沒有任何可以妥協的餘地，任何打「台灣牌」的企圖必將遭到中國政府和中國人民的堅決反對。
美方一直來企圖通過打「台灣牌」干擾中國發展、阻撓中國崛起。中國政府的立場非常明確，意志非常堅定，打擊「台獨」分裂勢力的手段非常充足。毫無疑問，謀求「台獨」或者支持「台獨」的動作越囂張，最終解決台灣問題的時刻就越臨近。搞「台獨」是一條死路。
中評社：拜登上台後，多次強調中美之間既有競爭也有合作，在上任百日的演講中他也明確表示，美國、中國和其他國家正在為贏得21世紀而彼此競爭，美國歡迎這種競爭而不尋求衝突。您認為在現在的國際格局背景下，中美能擁有一個良性的競合狀態嗎？
徐步：中美都是世界上非常重要的國家，中美關係能不能保持穩定，既事關兩國經濟發展，事關亞太地區和平與穩定，也事關世界和平、穩定與發展。2月11日，在同習近平主席通電話時，拜登明確表示，美中兩國應該避免衝突，美方願同中方本着相互尊重的精神，開展坦誠和建設性對話，增進相互理解，避免誤解誤判。
布林肯國務卿5月3日在英國接受《金融時報》採訪時也表示，中美兩國目前並非處於「冷戰」，而是對抗、競爭與合作並存的關係。他強調美國將一直支持「一個中國原則」的政策。
但另一方面，我們注意到，美方繼續支持「台獨」勢力，繼續捏造新疆種族問題，繼續打貿易戰，繼續在科技等方面謀求圍堵中國，繼續在人員交流方面製造障礙。
上述兩個方面的現象體現了中美關係的複雜性，體現了美國對華政策上的矛盾性，更體現了美國作為一個國家患有嚴重的「國格分裂症」。中美能不能形成良性的競合關係，主要取決於下列幾個方面的因素：
第一，美國能否理性務實看待中國的崛起，致力於同其他大國和平共處。第二，美國能否丟掉霸權思維，順應世界多極化發展的客觀事實。第三，美國能否奉行真正的多邊主義，支持以聯合國為核心的國際機構在全球事務中發揮領導作用。
當前，國際格局多極化和世界經濟全球化不斷發展，國與國之間的互動越來越密切。全世界都在一條船上，新冠疫情也突出體現全世界是一個命運共同體。國際社會應當在相互尊重、公平正義、合作共贏的原則基礎上，推動構建新型國際關係，致力於建設一個持久和平、穩定繁榮的和諧世界。如果美國不改變霸權主義思維，不改變冷戰思維，一心要搞所謂的「美國第一」「美國優先」，那麼中美就不可能實現良性競合關係，美國也不可能得到世界上大多數國家的認可及支持。
美國的單邊主義、霸權主義政策在國際上遭到了很多國家的反對。美國國內也有不少有識之士提出了很多有見地的觀點。比如哈佛大學教授史蒂芬·沃爾特（Steven M. Walt）最近在《外交政策》雜誌發表文章認為，這個世界可能更願意接受中國的主張。美國自詡是自由民主國家，但事實上它既沒有在國內實現真正的自由民主，更沒有在國際上踐行自由民主原則。美國動輒對其他國家進行軍事干預及經濟制裁，動輒干涉其他國家的內部事務。美國在阿富汗、伊拉克、利比亞等很多地方都留下了爛攤子，給這些國家的穩定發展造成極大破壞，給這些國家的人民帶去了極大痛苦。美國的政治人物應該進行深刻反省。
中評社：隨着拜登積極恢復並加強與盟友的關係，我們看到中日、中歐關係都出現了一些動蕩，比如日美共同聲明中罕見地提到台灣，中歐投資協定面臨不確定性……您認為,未來中國與美國盟友的關係是否會出現較大的變化？是否可能出現美國盟友與美國一起圍堵、遏制中國的局面？
徐步：日本也好，歐洲也罷，他們同美國的關係是十分複雜的。表面上看，日美是同盟關係，但這種所謂的同盟是建立在美國對日本的高壓和日本對美國的忌憚之上的。簡單地說，日美同盟的基礎不是愛，而是怕。
日本長期以來謀求西化、歐化，但它是個搬不走的亞洲國家。由於日本在歷史上對中國人民犯下滔天罪行，它對中國的發展壯大內心十分害怕，擔心中國跟它算歷史賬。日本需要做的是正確認識歷史，誠心吸取教訓，而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與此同時，中國是日本最重要的經貿合作夥伴，保持中日關係穩定發展對日本至關重要。中歐之間有非常緊密的經貿合作關係，雙方對當今世界面臨的重大問題，無論是經濟發展，還是氣候變化，或公共衞生健康領域的突發性危機事件，都有共同利益，需要加強合作。美國想建立一個所謂的反華小圈子來圍堵中國，是不可能得逞的。
中評社：您剛才提到中國與世界各國的經貿關係都非常密切，我們也注意到在過去的一年中，這一趨勢還在加強，包括中國對美的出口和順差都是大幅的增長，您覺得中國在經濟上的優秀表現是否會給中美關係帶來良性的影響？
徐步：經貿關係是國與國關係中非常重要的基礎，這也是為什麼我們通常會講經貿合作是國與國關係的壓艙石。從國際關係的歷史看，密切的經貿關係並不必然意味着會產生密切的政治關係和安全關係。
我們既要看到經貿合作關係是國與國關係中非常重要的基礎，也要看到僅僅有經貿合作，對國與國之間關係的長期健康穩定發展是不夠的。也就是說，國與國之間要致力於構建全方位、多頭並進的關係，既要致力於發展經貿合作關係，也要加強人員交流、文化往來、政治互信和安全合作，使相互間的關係有一個堅實的基礎。
中評社：我們注意到，今年以來中美在輿論場領域的交鋒比較激烈，比如新疆問題、人權問題等。中美目前所採取的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敘事，中美兩國從政府到民眾在各個層面達成相互理解似乎都更難了，您認為中美怎麼做才能促成真正的對話、交流？政府、學者、民眾分別可以發揮什麼作用？
徐步：我們要把所謂輿論場上中美之間的較量放到中美關係的全局中去看。中美關係是一個多維度、多層面、非常複雜的關係，涉及政治、經貿、軍事、科技、文化、新聞等許多方面。中美關係目前遇到困難，並不是因為中國對美國構成了現實的威脅。中國不謀求勢力範圍，不輸出意識形態，永遠不稱霸。中國的發展是為了讓中國人民的生活變得更好，是為了讓自己的國家變得更強大，而不是為了取代誰，更不是為了侵略哪個國家。
美國對中國搞戰略競爭、戰略圍堵的根子在於其內心的恐懼。美國猶如漆黑荒野中的夜行者，為了給自己壯膽凄厲吶喊，結果越喊自己越感到恐懼。美國人為製造了亞太地區的緊張氣氛。我們要看清輿論鬥爭的本質，要保持定力。他們的聲音越刺耳，越是表明他們內心焦躁、不安、無奈。
中評社：中美目前在一些領域的合作看起來是比較值得樂觀的，比如氣候合作，您認為「氣候外交」可以在多大程度上推進中美關係？能不能成為中美關係的新「壓艙石」？
徐步：中美在氣候變化方面的合作應該說取得了一些進展。不久前，美國前國務卿、美國氣候變化問題特使克里訪問了中國，同中方氣候變化特使進行了會談，雙方達成了一些共識。中美在很多問題上有共同需求，包括氣候變化、公共衞生、維護全球經濟增長等等。中美在氣候變化問題上的合作，不一定會很快對其他問題的合作產生帶動效應。但圍繞氣候變化問題的合作，相信會有利於增進相互間了解，促進相互間信任。
中評社：多邊主義在過去的幾年中處於被削弱的狀態，不僅逆全球化抬頭，在疫情期間，聯合國、世衞組織等國際組織也不斷遭到質疑和挑戰。但疫情也恰恰讓我們看到，人類離不開合作、互助。您曾經在聯合國工作多年，您認為多邊主義、國際組織的未來在哪裡？我們可以為之付出哪些努力？
徐步：對於國際體系、國際秩序應該怎麼構建，才能夠真正有利於人類社會的和平、穩定、發展和繁榮，長期以來國際上存在不同的看法，也有激烈的較量。一些國家，比如美國，由於堅守霸權主義、強權政治的思維，堅守以他們自己優先的理念，對多邊合作長期搞「拿來主義」，也就是對它有利了，就提倡所謂的多邊合作；對它不利了，就把國際組織及多邊機制拋在一邊。
我在中國常駐聯合國代表團工作期間，正趕上美國發動對伊拉克戰爭。2003年2月5日，美國時任國務卿鮑威爾到聯合國安理會作證，指控伊拉克總統薩達姆·侯賽因發展並隱藏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當時，我在安理會現場目睹了他作證的過程。鮑威爾並沒有拿出真憑實據，聯合國也沒有授權美國對伊拉克採取軍事行動。然而，美國依然對伊拉克進行了軍事打擊，推翻了薩達姆政權。問題在於，美國迄今根本沒有發現伊拉克發展或隱藏了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戰爭造成數萬伊拉克無辜民眾失去生命，數百萬人流離失所。美國欠伊拉克人民和國際社會一個交代。
美國對伊拉克採取軍事行動顯然違背了國際法，違背了以聯合國為中心的國際體系有關原則。這說明多邊主義如果要真正獲得成功，必須做到以下幾點：第一，國際社會的所有成員，特別是主要大國，必須真正維護、支持以聯合國為中心的國際機制發揮領導作用；第二，每個國家都應該真正秉持相互尊重、公平正義、合作共贏的原則，並在這些原則基礎上進行國與國之間的交往；第三，多邊主義應該是真正的多邊主義，而不是搞小圈子、排他性的以自己為中心的所謂的多邊主義。
多邊主義是人類社會共同的追求，但是面臨美國這樣信奉霸權主義和強權政治國家的極大威脅。我注意到，美國現在熱衷於搞七國集團、四國機制，也有報道說美國要拼湊「民主十國集團」。搞小圈子嚴重損害了真正的多邊主義，對以聯合國為核心的多邊體制產生了極大的危害。國際社會應當攜起手來，真正致力於構建基於相互尊重、公平正義、合作共贏等原則基礎上的多邊主義，努力推動實現世界的和平、穩定和發展，致力於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
中評社：拜登上台後，美朝關係又退回到了劍拔弩張的狀態，您曾任朝鮮半島事務副代表，在您看來，在拜登任內美朝關係會發生什麼變化？朝鮮半島的僵局會更加惡化嗎？中國應該在這方面繼續做出什麼樣的努力？
徐步：美國對朝鮮的政策是美國亞太戰略的一個組成部分。美朝關係下一步將會怎樣演變，取決於幾個方面的因素：一是朝鮮半島自身，也就是韓國和朝鮮的關係會有什麼變化；二是美國對朝鮮以及朝鮮半島的政策會怎樣調整；三是世界的總體形勢，包括中美關係會怎樣調整。
總體上說，美國的全球戰略目的就是要操控形勢為其所用，服務於維護美國霸權地位。製造矛盾、挑起事端，以便它渾水摸魚，這是美國一貫的對外政策手法。特朗普與拜登在對朝政策目標上沒有本質性區別。
中評社：中美都有學者認為，過去四十年有可能是中美關係最好的四十年，未來可能越來越壞。對於這一預測，您怎麼看？
徐步：我們既不要對過去四十年的中美關係給予那麼高的評價，也不要對未來幾十年的中美關係抱有那麼大的悲觀。過去四十年中，中美關係的發展並非一帆風順，其間充滿矛盾鬥爭。展望未來，中美關係確實面臨巨大挑戰。但與過去四十年不同的是，中國對中美關係的影響力、塑造力大幅提升，中美關係的走向並不是美國完全左右得了的。美國改變不了中國，中國也改變不了美國，雙方必須找到妥當的相處之道。美國不少有識之士也看得相當清楚，基辛格先生最近指出，中美衝突對兩國都將是災難，雙方必須學會和平共處。
中方的立場是非常明確的，我們致力於構建不衝突、不對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贏的中美關係，也就是中美新型大國關係。要構建這樣一種關係，需要中美雙方一起努力。
中評社：您曾經擔任過駐智利大使，對國際輿論環境也很了解。現在中國提出了「講好中國故事」，希望中國的聲音更多被世界聽到、接納，國研院也一直致力於與外界的溝通並且在不斷發聲，您在講好中國故事方面有什麼好的建議嗎？
徐步：現在國際輿論的傳播工具主要掌握在美國、歐洲等西方國家的手裡，這是我們面臨的現實。但它們聲音大，不意味它們就掌握了話語權。世界上有約200個國家，每個國家的人民心裡都有一桿秤。指望通過誣蔑、造謠、抹黑等無賴手段打壓中國，終究要被人民和歷史唾棄。
講好中國故事，首先要把准三個層面的問題，一是講給誰聽？二是講什麼？三是怎麼講？極端反華勢力根本不會聽我們講什麼，因此不論你怎麼講，都不會對這些人產生什麼影響。對蓬佩奧之流，我們必須堅決鬥爭。
我們講好中國故事，主要是針對那些對中國不了解，或者有誤解的人，這些人占絕大多數。所謂講好中國故事，就是要讓世界了解真實的中國，看到中國政府如何真正為人民謀利益，明白中國共產黨如何始終把人民放在心上。
第一，要講好中國發展的故事。中國的發展給廣大人民帶來了實實在在的好處。中國在今年年初宣布消除了絕對貧困，這在世界上引起了極大反響，贏得廣泛贊譽。這是人類歷史上不可想像的巨大成就。這一偉大成就是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取得的，這是最精彩的故事。
第二，要講好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故事。中國堅持相互尊重、公平正義、合作共贏的原則，提出了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衞生健康共同體等合作理念，都得到了世界上廣大民眾的認可。這些主張和原則，不僅僅是一種追求，不僅僅是一種願景，而是能夠實實在在給這個世界帶來和平、穩定與發展。
第三，要講好全人類共同價值的故事。和平、發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是全人類共同價值。我們要致力於大力開展對外人文交流和文明對話。習近平主席多次闡述我們中華文化博大精深的內涵，我們要進一步向世界介紹我們中國人的價值理念和文化追求，通過不斷的人文交流和文明對話，超越文明隔閡及文明衝突的論調。
第四，講好中國故事還要注意信息化時代，科技革命對輿論媒體所帶來的影響。我們要用廣大民眾喜聞樂見的方式來講故事，講得更加生動、活潑、深入人心。
受訪人簡介：徐步，法學博士，曾就讀於南京大學、外交學院、武漢大學和美國亞太安全研究院（APCSS），曾在駐卡拉奇總領館、外交部新聞司、駐英國使館、外交部政策規劃司、常駐聯合國代表團任職，2015年出任中國駐東盟特命全權大使，2017年出任中國駐智利特命全權大使。曾出版著作《夠了，戰爭—美國的國家特性及國際政治評論》和《美國的國家特性及其影響》。
此專訪為中評社2021年《拜登時代的中美關係》系列專訪之一
文章原刊於《中評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