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詠紅:中國醞釀一場「低調社會革命」?
中共領導人在北戴河集體休假後第一次開會,聚焦促進「共同富裕」和財富再分配。中共總書記習近平在本周二的會議上將「共同富裕」定位為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特徵。會議還提出擴大中等收入群體,鼓勵高收入人群和企業更多回報社會、整頓收入分配秩序。
話剛落音,中國互聯網巨頭騰訊控股隔天馬上響應,宣布投入500億元(人民幣,下同,105億新元),啟動「共同富裕專項計劃」。這是騰訊在四個月內為公益性事業部署的第二個500億,此前騰訊已為「可持續社會價值創新」新戰略首期投入500億元,尋找以科技與商業探尋解決社會問題之道。
如果把騰訊的這些投入看成「保平安」的公關費,那麼這還遠遠抵不上騰訊在近期監管風暴下蒙受的賬面損失。在阿里巴巴之後,騰訊成了備受關注的監管對象,半年來市值蒸發超過2萬億。相對於此,騰訊為配合國家政策投入的1000億,完全是小巫見大巫。
把這兩組數字並列,倒不是要批評騰訊妄圖施小計以避禍,而是凸顯中共高層決策對企業命運的主宰力。
騰訊本周三剛公布業績,總裁劉熾平說,互聯網監管是全球大勢所趨,預計短期內還有更多監管措施出台,公司會充分融入和擁抱新環境。這個等級的中企想必心中有數,高層懲治壟斷,打擊「資本無序擴張」、甚至瓦解鼓吹奢靡生活、加劇社會「內卷」風氣的產業可不會眨眼——螞蟻集團、滴滴出行、緋聞明星、校外培訓機構近期的遭遇,都證明了這一點。
大型企業須更加小心做人,如果誤判形勢——比如不看好時機就赴美上市,不僅自身後果嚴重、拖累大堆投資者,甚至吃官司。再說了,當前許多中國大型科企靠的並非科技含金量,而是龐大的中國市場與商業模式,一家倒下了,眾多競爭對手就會蜂擁而上填補其空缺;加上仇富的社會情緒,用戶和輿論未必會灑下同情淚。
這些背景,加上對習近平施政風格的觀察,周二中央財經委員會推出「共同富裕」主題,就毫不讓意外,反而讓人覺得只是靴子落地。所謂「共同富裕」,說到底就是收入分配結構調整,隱含劫富濟貧的用意。會議在收入方面着墨很多,比如加大稅收、社保、轉移支付的調節力度,擴大中等收入群體比重,形成橄欖形分配結構,「構建初次分配、再分配、三次分配協調配套的基礎性制度安排」「合理調節過高收入」「清理規範不合理收入」等等
可以預見,未來在中國的過高收入會限制、富人將被要求捐出更多錢,政府加快實施財產稅、遺產稅也是大概率的事。
但中共所要塑造的「共同富裕」社會,不僅有收入上的意義,還要在道德上崇尚樸素的價值觀、以勞動為榮,不過於注重分數、愛國等等。近期,藝人簽署「德藝雙馨」承諾書、官方鼓勵KTV設立優秀歌曲專區,批評「飯圈文化」,都在塑造這種氛圍。官媒造勢一波波而來,中國社交媒體上就有個段子諷刺:「新時代社會主義接班人,不上課外輔導班,不打遊戲,不追星,在學校寫完作業,每天回家做陽剛氣質鍛煉一小時,每天10點前準時睡覺,主動承擔家務,催爸媽趕緊生弟弟妹妹,並承諾幫帶。只喜歡異性,不早戀,但是到年齡馬上結婚生子。」
這般描繪透露了不以為然的情緒,但讓收入更公平、道德更樸素些,沒什麼不好。牛津大學社會人類學教授項飈去年底就批評中國的「內卷」是「一種不允許失敗和退出的競爭」,整個社會的穩定與發達是靠白熱化的競爭維繫,人們在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拼盡全力,以使自己獲取少量競爭優勢,擠占他人的生存空間,同時造成精神內耗和浪費。
項飈最近接受彭博社採訪時又指出,當前的發展模式已不大能持續,當下可以說需要也要求一種相對劇烈的變革。
這是否是一場「社會革命」的前奏?大家拭目以待。須指出,中共促進共同富裕,相信不只是為了對外展示社會主義優越性或改善形象,而是要回歸社會主義「初心」,也契合中國社會的現實需要。實際上,中共前總書記胡錦濤在任時,就曾通過建立健全社保醫保等,推進社會改革與提升公平正義。今天的中國,應該有條件做得更好。
只不過,說一千道一萬,目標都是好的,手段和方式若無法對症下藥,則治標不治本;若過猛或過激,則會引起反彈。
周二的會議還要求防範化解重大金融風險、要遵循市場化、法治化原則,這些在「共同富裕」工程中也應該堅守。畢竟,半年來的官方動作,仍未脫運動式色彩,新規一夕出台改變產業遊戲規則,市場豬羊變色,都在挫傷企業積極性與引發焦慮。在啟動新一輪社會變革時,對節奏的把握;對規則、私有財產和個人空間的尊重,都將是衡量這個體制優越性和現代化水平的標準。
文章原刊於《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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