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戀殖與戀舊

英女王伊利沙白二世的葬禮落幕，這位長者在全世界的緬懷中走完了人生的最後一程。因特殊的歷史淵源，港人對她的感情更加複雜，也更深一層。悼念期間，香港英國總領館門外大排長龍，高峰時期龍尾輪候時間達到4-5小時。這就又牽扯出了那個近年一直縈繞這座城市的問題：港人是否戀殖？

戀殖心態一般分兩個層面。第一層主要是在殖民地時期得到好處，靠為殖民者服務而成為「高等人」後，開始「跪舔」殖民者。第二層是拜倒在殖民者的「文明」之下，厭惡本民族、本國文化，追求殖民者的文化生活。

「跪舔」的有沒有？有。一些在港英時期沿着殖民政府公務體系上升成為「人上人」的港人，會對殖民者有膜拜式的好感；一些當年靠港英政府批出市場專營權而賺到錢的人，會對殖民者有「衣食父母」式的依戀。然而平心而論，這種人在香港少之又少，大部分人的利益與殖民者沒有直接關係。

第二種人也有。那些揮港英旗的，那些反華的，在社會的角落裡的確存在。但我們更多看到的是社會整體非常中式的一面，甚至比內地更傳統。人潮湧動的春節花市，中秋的舞火龍，盂蘭節的傳統牌坊，冬至店舖早早關門後的全家聚會，不一而足。甚至香港每年還在舉辦全港古詩詞創作大賽，市民踴躍參加。這些都證明，所謂崇英惡華的「文化自恨者」絕非主流。

那港人在戀甚麼？與其說戀殖，不如說是戀舊。

首先，作為一個經歷過英國150多年殖民統治，在女王治下超過40年的地方，每天用着有女王頭像的硬幣，看着女王的畫像，每日電視收台時放着《天佑女王》，香港社會對英國和英女王有回憶、有情感是很正常的。被拐兒童都是不幸的，但很多孩子尋親後也依然對養父母有感情。他們懷念的是共同成長的經歷，集體的回憶，這是客觀現實。

其次，香港受殖民統治的情況特殊。世界其他殖民地的人民都是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本民族政權被外來者替代，然後成為二等公民，必然憎恨殖民者。然而，香港的主體人口是遭受迫害或飢荒的逃港難民，是一種逃亡被收留的心態，自然少了一份憎恨，多了一份感念。英國的全球殖民擴張是為了大英帝國自身利益，當然不是為殖民地人民的福祉。中國人安土重遷，不是迫不得已，誰也不願逃到外族管治的地方避難。但在當時的歷史大環境下，香港成為了避風港，保護了一批苦難的中國人，是不爭的事實。

第三，英治前期，港英政府管治水平低下，完全把香港作為東亞地區的橋頭堡，只顧英國利益，不顧本地民生。這種社會基礎積累到1967年爆發，形成反英暴動。港英政府雖強力鎮暴，但也從此反思治理模式，發展經濟，改善民生，提高社會福利，成就了香港的黃金時代。

六七後的社會改革大刀闊斧，十年建屋計劃、開發新市鎮、九年免費教育、十年醫療發展策略、創立廉政公署、設立郊野公園與興建地鐵等政策，深得民心。各項社會福利開支大幅提升，以至於參與過六七運動的人士後來都支持政府的做法。這不正是走「群眾路線」嗎？可以說每個香港人都因此受益，得到了事業和生活的發展，這樣的年代誰不會留下美好的回憶呢？

相信羅家英也是因此有感而發。作為一名一生弘揚中華文化的藝人，戀殖這個詞對他太違和了。他講到香港在女王的「庇蔭下，人間福地」的確令人側目，但平心而論也是情理之中。出身粵劇演員的他經歷了香港娛樂業的黃金年代，娛樂業發達需要甚麼條件？社會生活富足，創作環境寬鬆。他1996年參演的惡搞港督的電影《港督最後一個保鑣》就是縮影。如果他沒有來到香港，就沒有他陰差陽錯爆紅的事業，就沒有他現在的藝術成就。他感念那個年代，把懷念投射到一個受人尊敬的、不涉及具體政治的「長輩」身上，實乃人之常情。即便言語表達有些「出位」，但也絕不至於被定性為戀殖被圍攻。

近年各大涉港機構一直在討論「去殖民化」的問題，是不是要先問問目標是否找準了？如果戀殖只存在於前文所述的那極少數群體，那就應該精準施策，不應擴大化。與其搞出大陣仗讓社會神經緊繃，不如感召港人「戀今」。

1967年的港英政府和2019年的特區政府面對的問題有異曲同工之處。同樣是管治失效積累社會問題，民眾轉向對抗政治。同樣是強硬平亂，同樣是壓制一派政治勢力導致對抗由明轉暗。但事實證明，危中有機，只要政策得當，民心是可以轉移的。當年港英政府可以把反英的民意扭轉，那現在的特區政府也能扭轉民眾對殖民時期的眷戀。

其實民眾不懂政治，只懂生活。當生活不如以前寬裕從容，不如以前有希望，民眾自然會焦慮，自然會不滿，自然會懷念過去。現在的治港者應該多花時間思考如何切實改善民生，推動發展，如何保護好香港自由、法治、勤奮、公正的核心價值觀。尤其應該放下成見，研究一下當年港英政府做對了什麼，並勇於借鑒。如果做好這些事，爭取了民心，所謂「戀殖」的議題也就煙消雲散了。

最後順帶一提，一些學者提出的所謂「去殖民化」運動其實治標不治本，解決不了歷史遺留問題。如果當年沒有那種逃亡被收留的心態，也就不會有香港社會感念殖民時期的民意基礎。悟往昔之不見，知來者之可追。與其研究如何壓制現在的這些表象，不如重新總結當年國家錯誤的政策，並認真建立和完善一套長治久安、不折騰、保障人民權利的制度，避免歷史悲劇重演。畢竟在自己的土地上、在自己國家的政權下安居樂業的人民，是不會戀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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