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介嶺：瓦格納倒戈是「兵變」還是「兵諫」？
俄烏衝突爆發後，西方對俄羅斯發起了一系列制裁，冀以壓生變，逼迫莫斯科結束戰爭。過往，專家對戰爭如何結束做了種種假設，其中之一就是俄羅斯發生內亂，出現政權更迭，普京下台。
熟料，這個被普遍認為發生機會最小的昔日戲言，如今已變得不那麼虛幻。上週六，瓦格納雇傭兵集團突然調轉槍口，佔領素有「高加索咽喉」之稱的俄羅斯南部城市頓河畔羅斯托夫，控制了包括俄羅斯南部軍區總部和機場在內的重要軍事設施，還擊落了一架俄軍直升機。
更為誇張的是，瓦格納8000名士兵還浩浩蕩蕩揮師北向，一度推進至距莫斯科僅200公里之處，甚至有謠傳說普京已乘專機逃亡到聖彼德堡。而發動這次倒戈的不是別人，而是素有「普京廚子」之稱，又是普京鄉黨的瓦格納掌門人普里戈津。
普里戈津與俄軍高層不睦並非新鮮事。瓦格納雇傭兵訓練有素，很有戰鬥力，在克里米亞事件和敘利亞戰爭中都發揮了作用。面對俄烏戰爭速勝無望，普京搬出了瓦格納軍團，以求出奇制勝。雜牌軍與正規軍同場競技，模糊了兩者之間的界限。普里戈津對俄羅斯國防部的管理效率、戰略戰術橫豎看不上，雙方在部隊給養等問題上矛盾日益激化。
過去16個月，普里戈津對軍方高層的批評愈來愈尖刻，抨擊國防部腐敗無能，貪功為己有，將瓦格納集團的戰功竊為己有，矛頭直指國防部長紹伊古和總參謀長格拉西莫夫，並威脅要從烏克蘭撤軍。上週五，雙方矛盾升至沸點，軍方高層被指下令襲擊了瓦格納營地，造成2000名將士死亡。
不僅於此，普里戈津還顛覆了俄羅斯對烏開戰的理由，在社交平台上發佈視頻片段指責國防部欺騙社會和總統，編造烏克蘭如何瘋狂侵略，以及如何計劃與北約一起「攻擊我們的故事」，但烏克蘭非軍事化或去納粹化並不需要打這場仗。軍方發動戰爭的目的是紹伊古想當元帥，想獲得第二枚「俄羅斯英雄」勳章的個人野心。
客觀地看，普里戈津大光其火有其資本。瓦格納部隊的確在烏克蘭戰場上立下了汗馬功勞，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尤其在巴赫穆特拉鋸戰中損兵折將逾2萬人。按照普里戈津的說法，仗打得如此辛苦，軍方高層卻隔岸觀火，僅提供了10-15%的所需彈藥，讓人情何以堪。更令人惴惴不安的是，普里戈津與國防部在經濟利益巨大的軍隊供餐合同問題上也出現了分歧，瓦格納的盈利預期和商譽都可能遭重創。
當然，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當數俄羅斯軍方下令所有「志願軍團」必須在7月1日前直接與國防部簽署合約。這一要求儘管遭瓦格納的抵制，卻得到了普京的公開支持。普里戈津擔心，軍方在以提高作戰效率和確保待遇為名行「招安」之實。與國防部關係緊張又自由自在慣了的民間武裝困獸猶鬥也在意料之中。
從目前情況看，在白俄羅斯總統盧卡申科的斡旋下，事態似已平息。有分析指，這次叛亂是普京1999年底上台以來俄羅斯面臨的最嚴重的安全危機，很可能進一步激化俄羅斯內部的政治矛盾，威脅普京政權的長治久安。
首先，普京形象和權威崩裂。普里戈津與普京關係親密，其發展到今天與普京的扶持不無關係。這場暴風驟雨兄弟鬩牆，君臣反目，令普京顏面掃地。不可思議的是，瓦格納部隊千里挺進直逼莫斯科，一路上竟未遇任何阻擊。即使這是盧卡申科出手後與莫斯科商定的應對策略，也有損普京的硬漢形象，也反映了俄羅斯軍心不穩，處理內部危機能力有限。
總而言之，普京沒有鐵腕平叛，連同針對普里戈津的刑事指控反反復複，以及同意白俄羅斯總統盧卡申科介入本身，都暴露了普京對權力控制的脆弱性以及俄式體制大權獨攬在危急時刻的弊端，引發了人們對莫斯科內外政策可持續性的擔憂。
第二，普里戈津只反國防部「庸官，不反朝廷」是危機得以化解的根本原因。從俄羅斯執法人員從聖彼德堡瓦格納集團總部大樓附近的車廂裡發現了40億盧布現金看，普里戈津這次行動很可能是一時興起，「激情犯罪」，未經精心策劃。如果真要大幹一場，很難解釋他為何沒有將這筆鉅款轉移到其他安全地方去。
事實上，普里戈津對國防部長紹伊古等高官深惡痛絕，必欲除之而後快，自己也堅稱這次倒戈不是一場軍事政變，而是為正義而戰。顯而易見，普里戈津倒戈是想通過「兵諫」清君側，而不是以奪取國家政權為目標的「兵變」。對此，普京應該是心知肚明的。他在事變後的電視講話中嚴厲譴責了瓦格納集團，也使用了「叛國」、在俄羅斯「背後捅刀」等重話，但並未指名道姓抨擊普里戈津。此舉不會是無心之失，很可能是刻意為日後迴旋留下空間。
第三，對烏戰略態勢轉向「攘外」與「安內」並重。普里戈津通過社交平台塑造了一個民粹主義、反建制形象，引起了對前線進展不滿的俄羅斯人的共鳴。長期以來，克宮重點防範的是西方顛覆滲透，可惜的是，千算萬算，怎麼都未算到「劉項原來不讀書」。俄羅斯准軍事力量山頭林立，解決了瓦格納，會否再出現一個伯拉姆？毋庸置疑，在俄烏衝突膠着之際，瓦格納鋌而走險上演這麼一出「逼宮」戲，對普京執政地位、治理能力、俄羅斯整體安全，乃至俄烏衝突走勢都可能造成重大影響。
儘管俄方強調，瓦格納事件「絕對不會」影響在烏克蘭的特別軍事行動進程，然而，客觀形勢恐怕沒有這麼樂觀。上個月底，普里戈津公開承認在烏克蘭的行動已經失敗，聲稱烏克蘭擁有可調動的軍力超出預期，已發展成為一個軍事強國。此番言論固然有直接向軍方高層發難之意，也反映了瓦格納在烏克蘭遇到了勁敵，以及俄軍深陷戰爭泥潭的困境。
目前尚不清楚普里戈津策劃的「兵諫」是否得到了前俄軍烏克蘭戰場最高指揮官蘇羅維金等高層人物的支持。如果有其他高官事先知情或以任何形式參與了這次行動，那麼，普京如何處置將成為燙手山芋，弄不好會造成更大震盪。無論如何，經此磨難，俄羅斯已不是鐵板一塊。普京在打擊烏克蘭的同時，將不得不調動更多資源確保國內安定。內憂外患，莫斯科能應付過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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