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之白:誰是藥神
眼下,一部名為「我不是藥神」的電影正在中國熱映,在取得不錯的口碑與票房成績同時,也引發了民眾關於「天價癌症藥」問題的思考與討論。
這部由徐崢主演,號稱中國版「達拉斯買傢具樂部」的片子,講述了一個印度神油店老闆程勇,成為白血病仿製藥「格列寧」代理商,拯救很多病人後卻被控上法庭的故事。電影改編自一個真實事件,即2015年年轟動全國的陸勇案。
現實中的陸勇,原是江蘇無錫市一名小老闆,因患上慢性粒細胞性白血病,需要不間斷服用國際知名藥企諾華公司(Novartis公司)生產的「格列衞」。由於該藥售價高昂,使他陷入經濟困境。一次偶然的機會,陸勇得知印度生產了一種仿製藥,他不僅自己購來服用,還幫病友代購此藥,結果被檢察機關以銷售假藥罪提起公訴。期間,200多名白血病病友聯名寫信為其求情,並引發輿論廣泛關注。最終檢察院撤回了起訴。
電影的劇情以及真實的陸勇事件,反映出中國普遍存在的癌症治病貴問題。彭博社2016年的一份報告指出,中國每年約有220萬人死於癌症,一旦患病,痛苦不僅來源於身體,還來自於巨大的經濟壓力,歐美知名藥廠生產的特效藥價格昂貴,導致許多患者不得不放棄治療。然而,中國的鄰居印度卻一直在以極低的成本仿製藥物,於是,很多中國患者選擇到印度去購買這種廉價的仿製藥,有的還幫病友代購,甚至發展成經銷商,遊走於法律的灰色地帶。
進口癌症藥為什麼會這樣貴?電影並沒有深入探討。事實上,普通人往往並不了解,癌症治療藥物的成本,主要並非來自於藥片的原材料本身,而是醫藥公司在研發過程中投入的人力,財力和時間。一項新藥問世,要經過理論建構,合成工藝開發,藥代動力學驗證,臨床研究,註冊審核等多個階段,動輒就是十幾年的時間,任何微小的差錯都可能導致前功盡棄。漫長的週期,巨額的投入,還有對研究人才水平的要求,讓癌症特效藥的研發幾乎被幾家國際巨頭所壟斷。
藥廠不是慈善機構,如果沒有專利保護和利潤回報作為動力,沒人願意再冒着失敗風險去開發新藥,人類的醫學進步無從談起,攻克癌症將變得遙遙無期。從市場經濟的角度來說,「原研藥」價格昂貴是有原因的,從法律的角度看,打擊走私仿製藥,保護專利也是理所應當。
然而,這個問題的複雜之處在於,購買仿製藥和購買盜版光碟在行為上雖相似,目的卻有顯著區別,前者面對的是生死存亡。當自己或至親之人身患重病,卻因無力承擔原研藥的價格而等死時,法律精神,市場原理,人類進步等高高在上的名詞,都會顯得很蒼白。生命的價值難以衡量,就像電影的英文名稱「Dying to Survive」所體現的,在求生慾望的支持下,通過特殊渠道去購買仿製藥治病,是人之常情,也符合尊重生命的人道主義精神。一邊是法理,一邊是人情,影片所反映出來的社會矛盾與個人困境,有沉重的現實意義,值得人們思考。
除了法與情的衝突外,「天價進口癌症藥」還反映出中國醫藥研究領域的兩難選擇。長遠來看,中國肯定希望也肯定要走「歐美模式」,就像芯片一樣,自主研發抗癌藥物也是核心競爭力,可以不再受制於人,然而,眼下中國的藥企並沒有這種能力。更何況,歐美發達國家由高收入水平和相對健全的醫保體系托底,而人口眾多,貧富懸殊的中國社會,有些時候反而和印度的情況更相似,就像「我不是藥神」裡的一句台詞所說:「這世界上只有一種病,就是窮病」但是,如果破罐子破摔,乾脆選擇走「印度模式」,在醫藥領域也變成「山寨國」,只會衍生出更多問題,讓中國在未來付出更昂貴的代價。
醫學水平和醫療資源終究是有限的,而個體對於健康長壽的追求卻是無差別,無止境的,從人類的宏大視角來看,這種矛盾也許永遠無解。但是在當下的中國,其實還有很多可以具體改善的空間。藥品定價,本質上是藥企,國家,醫院,患者之間的多方博弈與溝通結果。進口藥在中國的價格構成很複雜,除了原來藥廠的成本以外,還包括稅收,代理商,醫院和醫生等層層利益相關方。事實上,中國當局近來也做出了一些積極的嘗試和改變。
從今年5月1日起,中國取消了包括抗癌藥在內的28項藥品進口關稅。而自去年開始,通過國家談判,部分「救命藥」降價進入了醫保目錄,其中大多是患者熱盼的靶向藥。中國也在對醫療體系進行改革,逐漸破除「以藥養醫」的亂象。當然,這背後仍然有很多困難,比如醫保體系能否維持住,比如醫院和醫生的利益如何保護,再比如降價後的進口藥對國產藥會帶來怎樣的衝擊等等但無論如何,開始改變總是好的,就像電影中徐崢飾演的程勇最後所說:「今後都會越來越好吧,希望這一天早點來。」
文章原刊於《聯合早報》,本網獲授權轉載。
文章只屬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