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介嶺：西方與俄羅斯能源博弈勝算幾何
2022年12月27日，俄羅斯總統普京簽署總統令，禁止向遵守西方對俄石油實施價格上限的國家供應石油和石油產品，該禁令有效期為5個月，將於今年2月1日起生效。
此舉顯然是針鋒相對、「以牙還牙」。12月2日，歐盟成員國一致同意，對俄羅斯海運出口原油設置每桶60美元的價格上限。一旦超過這個價格，歐盟企業即不得為俄原油運輸提供保險、金融、物流和其他服務。
方案還規定，從2023年1月中旬開始，將每兩個月對價格上限進行一次評估和修訂，以確保任何限價水準都比俄羅斯石油和石油產品的平均市場價低至少5%。七國集團和澳洲也將採取一致行動。
這招不可謂不狠。2006年以來，俄羅斯預算收入的60%以上來自石油和天然氣。其中，石油的貢獻約是天然氣的5倍。美歐拿原油出口開刀，意在繼續擠幹俄羅斯的能源收入，使其戰爭軍費難以為繼，逼迫莫斯科改變戰略考量，平息戰事。
七國集團早前就提出了給俄羅斯石油出口實施限價計劃，但歐盟內部意見不一。以波蘭及愛沙尼亞等波羅的海國家為代表的強硬派認為，擊敗俄羅斯的最快方法是將石油價格限定在每桶20至30美元，低於40美元的生產成本，只有這樣才能重創俄羅斯能源收入。
以匈牙利代表的溫和派，包括德國、奧地利和法國則建議將上限設在65至75美元之間。他們認為，限價過於激進會破壞全球能源市場的穩定，刺激能源價格上漲，這反而會對俄羅斯有利，還將給歐盟國家帶來更大的經濟負擔，繼續推高生活成本，削弱歐洲民眾援烏抗俄的民意支持率。
這次西方國家達成妥協將油價上限設定在每桶60美元的較高水準，給克里姆林宮留下了一定的利潤空間，表明七國集團意欲一箭雙雕，既想達到減少俄羅斯石油收入，又要維繫俄羅斯原油出口，保持全球能源市場的穩定。
儘管俄羅斯早就警告，西方國家的限價做法違背了世界經濟的基本常識，最終只會導致能源資源短缺，令貧窮國家受害，俄羅斯不會向限價國供應石油和石油產品，但這次推出的反制措施多少有點遜於預期，尤其是允許總統可在特殊情況下不對個別合約實施禁令，通過特批繼續向遵守限價的特定國家出口原油，明顯是實力不足，缺乏激烈報復的資本。
後續事態的發展也證明瞭這一點。12月30日，普京再次簽署總統令，允許「不友好國家」買家用外幣支付拖欠的俄羅斯天然氣款項。要知道，就在九個月前，他剛剛簽署了總統令，強勢要求從4月1日起與「不友好國家」用盧布結算天然氣貿易費用。否則，即視為違約，合同將被中止。
克里姆林宮賣個破綻自有難言之隱。不久前，俄羅斯財政部長西盧安諾夫對記者的表態一語道破了天機。他說，西方國家限油價正在擠壓俄羅斯的出口收入，或使2023年預算赤字超出國內生產總值2%的預期，這對莫斯科來說是一個額外的財政問題。
顯而易見，限價行動打到了俄羅斯的痛處。12月7日，全球船舶位置實時查詢系統MarineTraffic和油輪追蹤機構TankerTracker提供的數據顯示， 在12月2日制裁令生效後的48小時內，俄海運石油出口量就減少了一半。
當日，西德克薩斯中質原油（WTI）跌到每桶72美元，布倫特原油收於每桶77美元，均跌至年內最低水平，回吐了俄烏衝突以來的所有漲幅。彭博社數據同樣顯示，歐盟「石油上限」實施一周使俄羅斯石油出口暴跌了56%。
事實上，過去幾個月，隨着歐盟減少進口俄羅斯石油，莫斯科不得不以每桶低於市場價25美元左右的價格打折出售剩餘石油。設定價格上限，加上其他更廣泛的制裁機制，至少阻斷了俄羅斯獲得任何能源暴利的可能性。
俄羅斯副總理諾瓦克估計，油價限制可能迫使克里姆林宮2023年初將石油產量削減 5% 至 7%，每天減產50萬至70萬桶。此外，針對油價上限措施，俄方還宣佈將為石油出口設定「價格下限」。不能排除俄羅斯打能源牌，削減原油出口推高全球油價，逼迫七國集團和歐盟讓步。
值得一提的是，西方國家之所以能夠鉗制俄羅斯完全得益於在全球航運保險市場上的壟斷地位。數據顯示，在入侵烏克蘭之前，85%以上的俄羅斯油輪由歐盟、七國集團和挪威公司承保，其中約有65%至今仍在保險期內。理論上俄羅斯可以繞開西方國家設定的價格上限繼續出口原油。這就需要另起爐灶，組建新的運油船隊，物色新的保險公司，以及願與俄羅斯合作的新買家，自成體系，逃避西方制裁。
然而，莫斯科要反制西方談何容易。首先，俄羅斯經濟已飽受戰爭拖累和制裁打擊，在外匯儲備明顯下降、油氣出口橫遭打壓的情況下，普京能否扛得住能源收入大幅下滑的衝擊尚不好說。何況，俄羅斯儲油能力有限，油井停產可能會對原油生產潛力造成長期損害。
第二，烏克蘭危機抑制了全球經濟增長，成為引發一些國家經濟衰退的重要因素。俄羅斯與西方的能源博弈導致了能源需求，尤其是歐洲國家對俄羅斯天然氣需求的大幅減少，這又反過來拉低了全球能源價格，對十分倚重能源收入的俄羅斯結果可想而知。
第三，除原油外，對俄石油產品限價令亦將於2月5日生效。業內人士分析，這將導致俄羅斯在新的一年裡原油產量減少每日100萬桶。此事更具破壞性。俄羅斯包括柴油在內的石油產品出口量比管道原油出口還要多，被限價勢必進一步損害俄羅斯經濟，久而久之可能影響俄羅斯的政治穩定。
不過，決定油價走勢的因素很多。西方國家與俄羅斯的這場角力最終鹿死誰手，關鍵要看俄羅斯的經濟承受力，以及能否找到繞過限價的解決方案。對歐洲而言，下手過狠也會遭反噬，有危及自身能源供應穩定、加劇通脹的風險。若上限價格與市場價比例失準，甚至還可能增加俄羅斯的能源收入。
當然，中印等能源進口大國的態度也至關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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