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善波：蘇利文解說美國的台灣政策 有什麼新意思？
美國拜登總統的國家安全顧問蘇利文（Jake Sullivan），日前接受CNN（美國有線新聞網絡）的《Fareed Zakaria GPS》節目訪問時強調，儘管總統多次表示若中國大陸入侵，美國將保衛台灣，但他並沒有改變美國對中國-台灣局勢的政策。
透露美對華政策重要思維
這個訪問的時間不長，論述也不深入，但可以從中了解到美國對台政策背後的一些真實構思及立場。從蘇利文早前在智庫布魯金斯學會（Brookings Institution）提出「新華盛頓共識」（new Washington consensus）的講話來看，可以看到蘇利文可能是美國目前對華政策的理論構建者，他的說話值得我們重視，他可能才是美國對華政策的理論大腦。中共中央外事工作委員會辦公室主任王毅早前在維也納與他會面，而不是美國國務卿布林肯，就可看到此人在中美關係中的特殊地位。
在這簡短的電視訪問中，蘇利文透露了美國對華政策的一些重要理論基礎及思維。於訪問中，蘇利文提出了一些以前從未聽過的說法。他說「美國的整個台灣政策是建立在一系列『內部緊張關係』之上」，他接着補充說，「如果你開始解構它（對台政策），你會認識到，它是在處理一個內部緊張『世界』（a world of internal tension）中的政策，並試圖有效地管理這些張力，以確保台灣海峽兩岸的和平與穩定。而這『一個中國』政策並不是一個清晰的典範（this is not a model of clarity, the One China policy）」。
這裏的「內部」，應是指美國政策制定過程的內部情况。所謂「緊張世界」，應不是指真實的世界或中國政局，而是美國決策內部的局面、環境、因素及不同意見。美國決策內部對台灣問題面對的環境是什麼呢？為什麼是一個緊張的情况呢？有什麼因素造成美國對台政策出現他所謂的「『一個中國』政策不是一個清晰的典範」？為何有「清晰度不足」的情况呢？為何需要採取模糊的處理手法呢？
在二戰時及二戰後，美國承認、支持的是蔣介石領導的中華民國政府。對日本在二戰及二戰前佔領的台灣和琉球群島，美國當時態度是應該歸還中國。蔣介石拒絕接收琉球，但雙方對台灣的歸屬問題並無分歧，台灣是屬於中華民國。惟在國民黨政府敗退台灣，新中國成立後，美國就出現了應承認哪個政府代表中國的問題。
美對台灣問題 從來採取模稜兩可態度
1949年前後一段時間，美國當局對國民政府的表現是非常失望。朝鮮戰爭發生後，美國內部就有人質疑台灣是否必然屬於中國。美國初期領導朝鮮戰爭的麥克阿瑟（Douglas MacArthur）將軍，就是其中一個。應該說，在當時情况，美國得繼續承認及支持蔣介石政權，但同時又明白，國民政府重返大陸是個妄想，也不給予支持。面對新中國愈趨穩定的發展，加上美蘇冷戰、中蘇出現矛盾，美國時任總統尼克遜1972年訪問中國，簽署《上海公報》。
美方在《上海公報》對台灣地位問題採取了曖昧態度，只表示「知道」（acknowledge）中國對台灣所屬問題的態度，即只有一個中國，台灣屬於中國，兩岸兩邊對此無異議，美國也不持異議。美國便同時打出到今天仍然堅持的立場，就是反對任何一方以武力改變現狀。
這事實反映美國對台灣的地位、歸屬問題，實際上從來都是採取模稜兩可的態度，不正面表示明確立場。這個問題，於不久前美國國安顧問辦公室發言人在一次回應記者追問台灣地位的問題時，亦多次表示美國對此（台灣地位）並無既定立場。所以，目前美國堅持沒有變的「一中」立場，並不等於承認台灣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部分。
不少人留意到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美國已沒有說台灣是中國一部分，只堅持她的「一中」政策沒有改變。準確地說，美國目前對台灣的立場是「地位未定論」。這應該就是蘇利文所說的一系列「內部緊張關係」，也是為什麼美國對台政策不能是一個「清晰的典範」的理由。中國批評美國搞灰色地帶、企圖掏空「一中」政策，不是沒有理由；惟美國面對這樣的指摘、質疑，並不臉紅。她不否認、不反駁、不回應，只不斷強調她的「一中」政策沒有變。
口說「一中政策沒有變」 已全無意義
美國在1979年中美建交的《建交公報》中，曾明確表示台灣是中國一部分，中華人民共和國是代表中國的唯一合法政府。美國目前對這問題的態度、立場、舉措，明顯跟《建交公報》所說的不符，但她也不會表明這個政策已經有變，或已被放棄，而是採取「清晰度不足」、模糊手法去處理。
在國際關係上，違反條約、單方面取消條約、破壞承諾、口是心非，也是屢見不鮮的事。以道德標準來批評譴責，對這些行為並無實際作用。國際關係的最後基礎還是實力。美國現在口頭說的「一中」政策沒有變，已完全沒有任何意義。從美國的行動來看，她已深度介入、干涉中國內政，不斷對台提供武器、情報、軍事培訓，對台灣的政治深度介入，對中國大陸的對台政策指手劃腳，做出各種阻攔，包括不時在海峽周邊展開情報蒐集活動，並鼓動盟友加入其針對中國大陸的對台政策。這些舉措的正當性，只能建立在「台灣地位未定、台灣不一定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一部分」這基礎上。這樣的認知，對台灣問題及中美關係有什麼意義呢？首先，不少意見仍認為台灣問題是中美關係的核心問題，也是中國大陸外交部目前的態度，但這與現况已不相符。中美關係經過奧巴馬政府最後幾年的醞釀、特朗普任期內出現的破局，到拜登政府上台後進一步的固化、發展，已明確將中國作為美國的等級競爭者（peer competitor），中美關係已出現根本變化。維持台灣現狀 即維護美國地緣政治利益
美國以鬥爭、競爭、合作這3個環節規範對華政策，基本目標是全力遏制中國發展，以爭取時間強化自己，保持其在全球的霸主地位。在這大政下，對於台灣問題，美國的政策是盡力保持現狀，即是蘇利文在該訪問中沾沾自喜的，認為美國的對台灣政策在過去數十年成功維持了現狀，並希望未來數十年都是這樣。維持台灣現狀，就是維護美國的地緣政治利益。美國在地區乃至全球的威信，這與遏制中國的發展，已被綑綁一起。
中國大陸多次向美方突顯台灣問題的重要，警告美方不要跨越紅線。中國大陸認為自己當前最迫切的問題，是遏制台灣的「獨立」意向及舉措，爭取台方回到「九二共識」基礎上。這「反獨、促統」，與應對美國打壓、制裁，打破對方的卡脖子措施，打破美國企圖建立的遏制中國聯盟，應有什麼關係呢？中美之間對台灣問題看法的差異，可能是中國大陸處理中美關係及台灣問題的一個重要因素。弄清楚這兩者的關係，對政策的制定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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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原刊於《明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