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觀察/告別「默克爾時代」

2018-10-30
于大勇
思考香港駐德國特約評論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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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有時猶如沉重的石磨盤,轉動起來非常費勁。德國的政治更是如此。

雖然輿論此前都猜測周日剛結束的黑森州選將對柏林大聯合政府產生深遠影響,但「政治不倒翁」默克爾今日宣布放棄在12月初的黨代會上再次競選連任主席還是出乎不少人的預料。

畢竟,默本人即便在過去數月處理大聯合政府的政治危機中顯得疲憊無力時,以及聯盟黨夥伴基社盟(CSU)在兩周前的巴州選舉中慘敗後,都未在自己的政治前途問題上有過絲毫的鬆口。

默克爾2000年開始擔任基民盟(CDU)主席,2005年入主總理府之後亦未放棄該職務。她一直認為,黨主席和政府總理兩個職位必須繫於一身。今天,這個長期確保默權力穩定的架構開始正式解構。

雖然默克爾表示將繼續擔任總理直到任期結束,但以她名字命名的政治時代由此進入了倒計時。

 一石激起千層浪

1999年12月,基民盟深陷科爾的「獻金醜聞」(Spendenaffäre)中,處境非常被動。時任黨總幹事長的默克爾在《法蘭克彙報》(FAZ)發表文章,公開批評自己的政治「教父」科爾違反德國《政黨法》的做法,呼籲本黨應儘快和果斷地「剪臍帶」(Abnabelung)。

她在文中寫道:「吾黨應學會自己走路,必須具備即便沒有像赫爾穆特·科爾這匹老戰馬亦能與政治對手過招的自信,必須像處於青春期的人那樣勇於脫離父母,走自己的路。」

18年後,早已走出科爾陰影的基民盟,卻再次面臨重新學會走路的尷尬局面。只不過,這次要擺脫的「陰影」不是別人,正是當年呼籲本黨學會自己走路的默克爾。

由此可見,領袖人物的輝煌雖然能創造某個「時代」,但長期處於其個人光環之下的政治組織 ,最終都將面臨「斷奶」的痛苦和重新自我塑造的困境。

某個「時代」的中興,同時也可能意味着組織內長期「萬馬齊喑」的局面;而要打破這種沉悶,往往需要風雷激蕩般的內力或外力。基民盟若要「重抖擻」,選拔人才將是當務之急。

默克爾不再競選連任黨主席的消息一出,黨內立刻有多人表示願意參加競爭。其中包括的現任黨總幹事長柯蘭普-卡倫鮑爾(Annegret Kramp-Karrenbauer)、衛生部長施帕恩(Jens Spahn)、北魏州州長拉舍特(Armin Laschet),甚至還有當年被默克爾趕走的、早已棄政從商的前聯盟黨議會黨團主席梅茲(Friedrich Merz)。

基民盟能如此之快地從「萬馬齊喑」轉為「百鳥爭鳴」,估計有以下兩個主要原因:第一,黨內思變之心早已存在,現在「高壓鍋」被突然揭開,氣浪必然洶湧。第二,12月初將召開黨代會,所剩時間不多,這讓幕後的政治運作和協調變得非常困難,所以各方才會如此「迫不及待」地紛紛表態。

默克爾這次作出部分放權的決定,一方面固然是出於無奈,但同時又是為了保權。可以想像,為了能讓自己「善始善終」,完成本屆總理任期,默本人將會竭力幫助自己的親信來爭取黨主席一職,譬如柯蘭普·卡倫鮑爾。

但這只是她個人的如意算盤,情勢是否會按照她的設想發展,目前還是個很大的問號。因為,在這些競爭者中,不僅有默克爾的「盟友」,還有她的「宿敵」。如果這場即將展開的「繼位戰」出現脫軌,那麼,對默克爾的政治清算未必就不會出現。

失去對黨控制的總理能走多遠?

了解戰後德國歷史的人應該知道,不擔任黨主席的總理,其日子是相當艱難的:社民黨的施密特(Helmut Schmidt)當年在部署美國「潘興II」( Pershing II)戰術導彈問題上就未得到黨主席勃蘭特的支持,施羅德當總理初期也受到黨主席拉方丹(Oskar Lafontaine)的很大牽制。

默克爾執政成功的秘訣之一就是懂得如何依仗「三大管家」,即:1)負責黨務的總幹事長(CDU-Generalsekretär ),2)負責協調政黨關係和確保議會多數的議會黨團主席(Vorsitzender des CDU/CSU- Bundestagsfraktion),3)相當於「大內總管」的總理府部長(Chef des Bundeskanzleramtes)。

默克爾苦心經營的這個權力架構,在執政了13年後日漸式微。

今年9月,「黑馬」布林克豪斯(Ralph Brinkhaus)出其不意趕走了默克爾的親信考達(Volker Kauder),橫刀奪走議會黨團主席一職,讓默嬸頓失「右膀」。

現任總幹事長柯蘭普-卡倫鮑爾口碑雖然不錯,但似乎尚未展露引領全黨走出目前困境的能力;「大內總管」布勞恩(Helge Braun)更是建樹不多,更不為黨內外所熟知。因此,默克爾此時宣布不再爭取連任黨主席,無異於自斷「左臂」。

默不僅在黨內失去「左膀右臂」,本屆大聯合政府其他兩黨的情況也非常不妙,很難為其安心理政保駕護航。

基社盟目前正忙於組建新的州政府,還沒顧上「分析」州選失敗的原因,並做出調整人事的決定,但黨主席澤霍費爾(Horst Seehofer)的辭職應該只是個時間問題。

換而言之,基社盟圍繞黨主席繼任者的鬥爭目前尚處於「暗箱操作」階段。可以肯定,如果「真刀真槍」較量的序幕拉開,不可能不對柏林的聯合政府產生衝擊。

再看社民黨(SPD),一個月內連續兩次經歷「滑鐵盧」,每次丟票率均超過10%。面對這樣的敗績,若換作從前,黨主席辭職是必然的。可現任主席納勒斯(Andrea Nahles)卻無意辭職。

她認為,聯合政府迅速失去民意,責任在聯盟黨的內部傾軋,與社民黨無關,因此,作為今年四月才正式上任的她,不應對目前的局面負責。這種「原地踏步」的狀態還要持續很久?思考這個問題的人不在少數。

其實,社民黨所面臨的諸多問題比聯盟黨更嚴重:它們不僅決定該黨是否還有繼續執政的資格和希望,而且還直接關乎到其能否保住「全民黨」(Volkspartei)的地位。巴伐利亞和黑森州州選的結果顯示,綠黨的華麗趕超已呈現取代社民黨的可能和趨勢。

面對選民對「大聯合政府」的第二次唾棄(第一次是去年9月的大選),社民黨領導層這次的反應加深了公眾對其「戀權」和「無力自省」的印象。如果再不展示「壯士斷腕」和「破釜沉舟」的勇氣,社民黨被選民徹底拋棄就只是個時間問題了。

現在,默克爾已率先承擔敗選責任,宣布不再謀求連任黨主席;澤霍費爾的離職最終是以「自願」還是「被迫」的形式完成,不久將會見分曉。面對這樣的局面,納勒斯想「獨善其身」,恐怕是一廂情願的事。

其實,社民黨內並非沒有反對聲,蠢蠢欲動者大有人在。只不過,這個變化進程的代價大小,取決於德國政壇的「百年老鋪」會鬧出多大的動靜,造成的傷面會有多寬。

既然大聯合政府中的三個黨無一例外地面臨著「自我重塑」或「自我耗損」的局面,那默克爾還能在餘下的三年中集中精力理政嗎?

 

結語

默克爾很清楚,她今日宣布的「不再擔任黨魁」的決定其實就是自己淡出政壇的開始。可悲的是,這樣的結果來得如此的被動和倉促。

如果她在今年3月本屆政府成立後即開始啟動並安排自己的「政治後事」,她個人的威望必將再次得到提升,選民對其的失望和不滿就不會如此深切。

如果她早些啟動黨內接班程序,從容地發出理性交接權力的信號,聯盟黨在這兩次州選中或許還不至於敗得如此不堪。

可惜,政治如同人生,沒有「假如」,更不可能「推倒重來」。

或許,上述「假如」只是對默克爾政治智慧的某種「高估」。其實,她最後的表現符合絕大多數久處權力中心的人的「通病」:對自己以及環境的感知越來越錯位和麻木。

至於如何評價默克爾的個人功過,目前似乎還為時過早,還需要看她在此後的權力交接中最終起什麼作用。而且,一個時代的結束或許始於某個重要節點,但它的完成卻需要一個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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