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慶成:簡單社會複雜港人
「香港樓價一直漲不停,是因為地少人多!」這句話近年不斷在媒體上出現,以致很多居住在香港的外國人以及我這個本地人都漸漸地信以為真。直到最近,我才對這個「事實」產生了一絲懷疑。
上個星期,朋友L帶我去元朗區探望他的朋友C。C是新界原居民,在當地擁有一塊20萬平方尺的私人土地。早幾年他響應特區政府提出的農地復耕計劃,投資了大量金錢在這塊田地上種植有機菜。豈料政府部門非但不配合,還諸多阻撓,項目只好半途擱置,一大半的土地繼續「曬太陽」。
當日,C見我們遠道而來,分外高興,特地帶着我們去仍在耕植的農地摘菜,然後大快朵頤。L笑說,若不是因為政府,恐怕我們沒有口福吃到這麼珍貴的有機菜。
可當我望着一大片綠油油的田地時,卻不由犯疑:這塊農地與其任其荒廢,若政府能拿出比市價高一點的價錢購買,就能立即興建並提供大量住宅單位給港人入住,又何必進行既費時又耗費龐大資源的填海工程呢?
這正好也說明了香港樓市存在已久的一個荒謬卻核心問題。香港的700多萬人口,全擠在小小的市區生活,難怪外人總說香港地少人多。然而這只是一個假象,香港其實還有很多像C擁有的大片私人土地,只是沒有被開發而已。
從供求規律的角度看,既然眼下香港住宅數量供不應求,政府只要將空置的土地發展成私人住宅,一部分樓市問題或許就能迎刃而解。當然,現實的困局是:由於各個利益勢力如地產發展商和環保團體的阻撓,當局只能被迫舍易取難,採取更複雜措施去解決住房問題。
以上的情況並不是孤例。以近來另一個同樣鬧得沸沸揚揚的輸入外地醫生話題為例,近年香港醫生短缺問題日益嚴重,每1000人只有1.9名醫生,既低於新加坡的2.4,與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的3.4水平更有明顯距離,令社會大為頭痛。
按理說,香港鬧「醫生荒」,最直接有效的解決方法是向海外招手,爭取更多合格醫生來港執業,這樣才能立刻緩減醫院的沉重負荷和病人輪候時間愈來愈長之苦。
可是在不同利益團體的阻撓下,這個簡單的問題又被複雜化。雖然輸入海外醫生刻不容緩,但由醫生組成並有很大影響力的香港醫務委員會,多年來一直有意無意地在制度上設下重重關卡,刁難海外醫生,令他們不願意來香港工作。
比方說,香港的海外醫生執業試一般在年底舉行,但醫委會往往在考試前六周才公布確實日期,對海外醫生應試構成障礙。畢竟海外醫生工作也相當繁重,往往需要一大早就要向醫院請假,很難臨時請假來港應試。
所幸的是,在強大民意壓力下,香港醫委會在上周終於通過較寬鬆的方案,放寬非本地畢業專科醫生私人執業的限制,為紓緩香港「醫生荒」向前邁出了一小步。
以上兩個在外人眼中匪夷所思的議題,讓人想起一個在西方流傳很久的中國故事。話說清朝初期,鄭成功的部隊在廣東、福建沿海流竄,清政府的戰艦都奈何他不得。面對這一情況,康熙皇帝想出一計:命令住在這條漫長海岸線的所有居民向內陸退回三十里。如此一來,鄭成功就無法再騷擾到他們。
讀到這段奇妙敘述的外國人都會評論:既然清政府有能力驅使這麼多沿海的臣民離鄉背井,承擔巨大損失退向內陸,那麼,他就應該有力量組織一支艦隊,結束海盜對民眾家園的襲擊。清政府為何要舍易取難?或許,最合理的解釋是皇帝要藉此顯示天威。
我亦想起早前一宗在台灣發生的港人殺人案。該案件觸發港府修訂《逃犯條例》,以便能以個案形式處理逃犯移交事宜,但竟然在社會上掀起一股風波,不少朋友都百思不得其解。
箇中原因,或許也是同一道理:港府的想法過於簡單,以為此舉純粹是在處理法律上的缺陷,卻忽略了在香港社會,許多人已習慣把事情複雜化,一口咬定修訂條例是中共主導的把戲。
《逃犯條例》的爭議至今仍未有平息的跡象。令人惋惜的是,在這種政治氣氛之下,殺人案件中無辜的死者,也正如魯迅筆下形容的,就像在無邊的人海里添了幾粒鹽,雖然使扯淡的嘴巴們覺得有些味道,但是不久還是淡、淡、淡地被人遺忘。
文章轉載自《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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