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水：2019香港漫遊指南

近日，筆者在網路上看到一篇《黃藍商鋪有得揀》的貼文。貼文梳理了本港多達960多家食肆、藥房、餅店、花店等商鋪的「黃」「藍」取態，其中甚至單列「澄清/有爭議」類別，爭取不「冤枉」任何一家店鋪，資料詳實，可見是花了大量功夫，可謂「誠意滿滿」。《黃藍商鋪有得揀》是今日香港市民的漫遊指南，他們依此盤算著自己的心水之選，只是這一次，選擇不再基於服務品質，而是政治取向。

筆者以為，這場修例風波所造成的最大創傷以及最嚴重後果，並非經濟增長放緩甚至倒退、國際聲譽受損，或港府管治權威受到挑戰。近兩百年開埠史，香港人在獅子山下同舟共濟，什麼風浪沒見過？但《黃藍商鋪有得揀》一類貼文的出現，才是回歸以來最糟糕狀況的標誌。情傷是最難修復的——愛香港的人，可能會覺得這個形容很恰當吧。

2012年，筆者赴台北觀選，在瓢潑大雨中親歷馬英九擊敗蔡英文，連任台灣地區領導人。那年台北之行，令人印象最為深刻的，是台灣民眾對民主政治相對成熟的心態和平常心——那之前，我印象中的台灣政治還是互潑髒水、「×你娘」、肚皮和子彈、某一陣營的支持者到對方陣營踢館，以及家庭因政見不同而分裂。要知道，在台灣，藍綠兩陣營之間的鬥法可是水火不容的意識形態之爭和「統獨」之爭。

2019年，我卻在我生活的城市，看到了父親因兒子遊行而不給晚歸的兒子開門；一家人因政見不和而掀翻飯桌；同事間因爭論智能燈柱到底有沒有連接內地公安系統而差點大打出手……現在再想起「美國女子不滿奧巴馬連任開車撞傷未投票丈夫」這種花邊新聞時，怎麼也笑不出來。

林鄭月娥早先表示政府會馬上展開建構對話平台的工作，望以互相諒解、尊重的態度為香港尋找出路。筆者認為這個平台短期之內看不到任何效果。這並非因政府明確拒絕「五大訴求」，青年人或示威者認為沒什麼好談的。兩夫妻吵架大打出手，正在氣頭上，現在就讓兩個人坐下來談，恐怕除了互相指爹罵娘，沒什麼實際用處。對話並不是最緊迫的事情，況且現在也不具備對話的社會氛圍。

時下每個人都堅信自己在政治上的選擇是對的，包括勇武者。他們不需要勸服別人認同自己的選擇（此時此刻也勸服不了），他們只需要勸服自己，為自己的選擇找到「正當性」即可。盜賊偷竊，會說是因為富人發不義財，有錢人沒有好東西；流氓非禮女性，是因為她們穿著暴露，肯定是在勾引。說服自己並不難，不論自己的行為是否合法。當所有人都認為自己掌握真理，那還有什麼好談的呢？

《人民日報》海外版日前的評論員文章指出，香港局勢依舊危險、嚴峻，當務之急和壓倒一切的任務，就是止暴制亂、恢復秩序。這一判斷是準確的。當一場社會爭拗將民眾推向嚴重對立，每個人都應該停下來問問自己，而不是別人：什麼是黃？怎樣算藍？這是兩種你死我活的顏色嗎？這場運動有可能會以自己或對方期望的方式結束嗎？「勝利」的代價真的能夠承受得起嗎？止暴制亂，讓社會爭拗停止伴著暴力升級而繼續發酵，才是當務之急。香港的撕裂不是因為街頭的暴力示威，而是源於辦公室、好友的派對和自家的飯桌上。讓情緒冷卻下來，才有對話的可能。

「當雪崩時，沒有一粒雪花是無辜的。」筆者深有同感。香港引以為傲的多元且和諧的社會，並非理所當然，亦非造物主賜予，而是代代勤勞的香港人，在當時的歷史際遇下，通過打拼甚至犧牲而得來的，而歷史際遇不是天天都有的。香港社會不會無休止地撕裂下去——若暴力不止使得對話不始，它終會有被撕碎的那一天。那時，黃、藍、淺黃、淺藍、深黃、深藍、半藍半黃、不藍不黃等「五彩繽紛」的顏色會混合在一起，它拼起來的必定不是多元香港百年來所展給世人的絢麗多彩，而是一道深不見底的黑，萬劫不復——到時候沒有一種顏色會是無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