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映:香港開埠的浮世風華
上週寫了《一個客家籍外交官的往事》,提及黃遵憲出使東瀛西洋,五次途經香港,詩作成為記錄香港開埠早期的珍貴史料。有一些關心本土文化的讀者來函,問這位詩人外交家怎麼描繪香港的。
筆者早年粗略讀過他的《香港感懷》十首,但忘得「七七八八」了,急補功課才能回覆。
黃遵憲的《香港感懷》,出現了中國傳統詩詞歌賦中從未有過的新題材,這是最令人耳目一新之處。鑄刻女王頭像的硬幣、基督教堂等香港人司空見慣的日常事,在這位客家才子的眼中,卻充滿了新奇。舉一列「金輪銘武后,寶塔禮耶穌」,句中「金輪」即為硬幣,而「武后」則是以中國惟一的女皇帝武則天,借喻大英帝國的維多利亞女王。至於「寶塔」是指座落在中環的聖約翰座堂,它也是香港最早的西式教堂。
晚清年間,大陸百姓對洋人的長相也充滿好奇,首次抵埗香港的黃遵憲也不例外。他的詩句「酋長虯髯客,豪商碧眼胡」,如今讀來令人忍俊不禁。「酋長虯髯客」形容長著馬克思式大鬍子的英國駐港總督。至於官職他叫不過來,心想大概相當於部落的酋長吧。「豪商碧眼胡」,則是形容金髮綠眼高鼻的西洋商人。
除了港督、港幣、教堂,怪異的洋文,妓女的髮式、五光十色的夜景、收藏無數文物的博物館、飄浮著氫氣球的遊樂場,悉數注入黃遵憲的詩作。誠然,《香港感懷》十首記錄了西方東漸的時代背景下,一百八十年前後的香港市容市貌和市井生活,爲研究香港開埠早期的歷史提供了獨特的視角和珍貴的史料。
黃遵憲出使西洋之後,所賦的「新派詩」又出現了地球、赤道、美利堅、歐羅巴等新名詞,這是《香港感懷》十首未曾涉及的,反映了這位詩人外交家不斷拓展的全球視野。
《香港感懷》不僅描繪了浮華侈靡的「西洋景」,還抒發了作者的家國情懷和憂思。從一八七零年秋到廣州參加鄉試,途經香港返回梅州老家計起,至他結束數十年的外交生涯告老還鄉,黃遵憲共踏足香港五次。
他初次抵港之年,距香港割讓給英國大約三十載。詩人驚訝彈丸之地的漁村,在短短時間內已發展成為融通中西的商埠,中環一帶高樓林立,鱗次櫛比;茶樓酒館賓客如雲,舞廳妓寨夜夜苼歌:
「火樹銀花耀,氈衣繡縷鋪。
五丁開鑿後,慾界亦仙都。」
但是,黃遵憲以敏銳的目光,看出浮華風煙表象下的貧富懸殊和盛世畸態。有詩為證:
沸地笙歌海,排山酒肉林。
連環屯萬室,尺土過千金。
民氣多羶行,夷言學鳥音。
黃標千萬積,翻訝屋沉沉。
便積金如斗,能從聚窟消。
蠻雲迷寶髻,脂夜蕩花妖。
龍女爭盤鏡,鮫人鬥績綃。
珠簾春十里,難遣可憐宵。
作為政治家、外交官,來到香港的黃遵憲還深沉表達對「吾土吾民」的眷戀,以及國土淪喪的慨嘆。這種複雜的情感力透紙背,在他的心目中,香港的水仍是堯時的水,日仍是夏時之日,文物禮教無不顯示中原傳統。遺憾的是,江山如舊,主權易手,再也看不到大清帝國的黃龍旗迎風飄揚了:
水是堯時日夏時,衣冠又是漢官儀。
登樓四望真吾土,不見黃龍上大旗。
戊戌變法失敗良後,黃遵憲被清政府列為「從嚴懲辦」的維新亂黨,但由於外國駐華公使等干預,清政府允許其辭職還鄉。1905年,出使足跡遍及歐美日,號稱「近代中國走向世界第一人」的黃遵憲,病逝於故鄉梅州,終年五十八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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