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映:香港在全球客家族群中的角色與定位
全世界研究客家文化的學者不少,尤其是海峽兩岸為多。但專注香港客家研究者,可謂寥若晨星。雖然現代意義上的客家研究起源於香港,兩位開山鼻祖賴際熙和羅香林都是香港大學的學者,但香港客家研究已經出現嚴重斷層,無以為繼。客家語言更是大面積消失,如果香港政府不予以政策和資源上的傾斜,前景堪虞。
適逢世界客屬懇親會在香港隆重舉行,本文就客家人在香港的來龍去脈和歷史定位,做一個闡述。期望拋磚引玉,與來自世界各地的客家宗親們共同探討。每二年一次的世界客屬懇親大會,由香港崇正總會最早在1971年發起,現在已經成為中華文化的一張名片。在中國大陸1978年實施改革開放之前,香港一直是全球客家人返鄉祭祖探親最便捷的中轉站。也因此,在傳統與現代、都市與鄉村、東方與西方交融的香港,探討客家文化如何吐故納新、繼往開來,顯得更有現實指導意義。
客家在香港這個華洋雜處,多元文化匯集的環境下,何以落地生根,開枝散葉?客家文化的薪火相傳有那些必要的元素?彈丸之地的香港,在世界客家族群中扮演什麼角色?有何貢獻?這都是很值得探討的問題。
筆者認為,香港之以客家,至少有三個獨特貢獻:香港在過去數百年一直是全球客家人往返的最重要驛站,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客家族群中仍將扮演這個角色;香港作為中西方文明兼容並蓄的典範,客家文化功不可沒,是多元文化的的活水源流;香港曾經是國共兩黨達成“九二共識”的誕生地。在可預見的未來,香港仍將是海峽兩岸客家融通交流的不可替代的紐帶;
客家人800年前已落戶香港
香港與客家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我的觀點是 “先有客家植民,後有英國殖民”。這個論斷基於我對浩如煙海的客家源流史料的查閱和梳理。清政府與英國在1898年簽訂了《英屬香港拓展新界條約》從深圳灣到大鵬灣的九龍半島的全部,租予英國99年,租期內租借地歸英國管轄。英國人把搶來的地統稱為New Territory(新界),但對客家人而言,卻是“老區“,因為客家人最早進入香港地界,就是現在的新界。
清朝初年,朝廷厲行海禁,目的是隔絕在台灣反清復明的鄭成功。康熙八年(1669年)解除海禁,被逼遷的圍頭人(廣府人為主)、疍家人(以艇為家的漁民)、客家人(以山地墾荒為生)獲准回遷沿海區域。同時,大陸山區的客家以及沿海的鶴佬(潮汕、閩南人)也開始遷入香港。如今新界的大浦、錦田、沙田、西貢、荃灣、屯門的村落,處處可見客家人足跡。其中,沙田和大埔原來是一處河谷,聚集了約60條村,逾八成是客家村。
香港在鴉片戰爭之前,行政歸劃上隸屬客家人傳統聚居地之一的廣東省寶安縣。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大不列顛王國割據香港前,香港就有300多個客家村。史料顯示,”香港“及”香港人“的稱謂最早見於1842年,但客家人早在800多年前就在此地安家落戶、休養生息了。
追源溯流,這些客家人大都是從廣東的深圳、惠州、河源、梅州、江西等地區遷徙來的。新界吳家村的住民幾乎都是由蕉嶺、梅縣、興寧,寶安,博羅等地遷徙來。隨著城市化進程日益加快,客家村落遂逐漸式微。目前仍有典型的客家村落,如元朗崇正新村、八鄉的吳家村、元朗與梅縣式樣相同華蔭廬、沙田曾氏大屋、屯門大欖村、大埔林村、荃灣三棟屋等。
我們都知道客家人大概經歷了五次大規模源自中原的南遷,這裡就不再贅述了。值得一提的是,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後,有大量的客家人湧入香港。主要是在40年代後半期和50年代初,當時大陸內戰,國民黨敗退南逃,香港既是落腳點,也是通往歐美、南洋、台灣的中轉站。這裏主要有三種人:一是國民政府中的黨軍政人員;二是怕共產沒收財產的資本家;三是怕土地改革和清匪反霸運動的地主、富農。這其中就有不少客家人,主要集中在軍政人員中包括不少高官。客家學的創建人羅香林,就是這一時期來到香港的。在這批人中,是歷來遷居香港的客家人中身家較為殷實、文化程度也較高的一批人。
客家菜反映古代飲食文化
客家是漢民族眾多民系之一,但卻是唯一不以地域命名的民系。客家人的起居飲食,其實飽含中華文明薪火相傳的歷史資訊和文化密碼。劍橋大學教授、全球最著名的漢學家之一李約瑟(Joseph Needham)在巨著《中國的科學與文明》(SCIENCE AND CIVILIZATION IN CHINA)卷四第三冊中高度推崇客家土樓,稱之為“最特別的中國民居”。至於客家傳統服飾,實為明朝的布衣打扮,鄉下叫“唐裝”,由於強烈的民族自尊心和長期身處偏僻山村,受滿清服飾影響不大,以樸素實用為最大特色。此外,有一種說法,想知道中國漢朝百姓吃什麼,看今天的客家菜就知道了。農耕墾殖、遷徙輾轉,需要用鹽來保存食物,揮汗如雨也需要補充鹽份,因此客家人醃制菜肉較多,比如鹹菜、酸菜、菜乾、梅菜扣肉、臘肉等等。
客家話是客家民系的母語,亦源自古漢語。根據全球最權威的人類語言研究機構Ethinologue統計,地球上有七千多種語言,按照使用者人口排名,客家話位居世界第34名。截至2013年,客家話使用人數大約4782萬人。客家話甚至曾經被太平天國定為官方語言,因為領袖洪秀全及主要追隨者皆客家人。遺憾的是,客家話是全球消失得最快的語言之一。不要以為客家話的消亡是危言聳聽。滿清王朝統治中國長達276年,其母語就瀕危滅絕狀態,黑龍江省黑河流域只有不足50位老人能說滿語,消失的速度遠超人們的想像。
台灣不足一成客家人講客家話
在香港,客家認同正在急速消失,客家話只在上了年紀的人群中還是交際語言。縱算是兩岸四地在香港召開客家文化研討會,也鮮有學者使用客家語言交流。在台灣,客家話的傳承也是大問題。根據台灣客家委員會在2004年的調查,1974年以前出生的客家人,只有三成能聽懂客家話,僅一成可流利使用。在客家人的家庭生活中,使用客家話的不足10%。
語言是文化、歷史的載體。台灣的客家文學大師鍾肇政感歎:「客家話一旦消失,客家人就消失了」。作為漢民族最重要的民系之一,客家人使用的方言浸透著中華文明的歷史資訊和文化密碼,不可讓它自生自滅。兩岸三地的政府,近年來推出了一些保育措施,但遠遠不夠。語言復興(Language Revitalization)史上最著名的案例,就是希伯來語從死語恢復成為以色列人日常使用的語言。香港作為國際都會,在語言和傳統歷史文化的保育方面,應具備國際視野予以借鑒。
作為弱勢文化,客家語言以及傳統習俗,都亟需保育。兩岸三地的政府,近年來在這方面都做出了一些努力,但遠遠不夠。 與臺灣相比,香港沒有本土的客家運動來呼喚客家族群意識,也因此缺乏搶救和保育的社會動力。但近年來香港本土主義冒起,如何定義香港本土文化,驟然成為不同光譜政治勢力爭奪話語權的重要一環。客家文化作為香港本土文化繞不開的話題,必將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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