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映:從山客到海客
前些日子,筆者的多年好友、梅州同鄉、深圳市民俗協會主席楊宏海來港舉辦客家文化活動,並贈送《濱海客家圖文誌》一書。因為忙,拖了很久才看完。
眾所周知,從中原南遷的客家人,通常都聚居在贛閩粵山區,形成「逢山必有客,無客不住山」的山居版圖。
對香港、深圳客家頗有研究的楊宏海認為,在三百多年前,因為清廷「遷海復界」,大批客家人從粵東、閩西山區湧向新安縣(香港、深圳彼時在行政上同屬該縣管轄),山與海的界限被打破,客家人的生活,從「開門見山、出門爬山」到「抬頭見海,出門撐船」,漸漸𧗠生出「濱海客家」的概念。
在香港、深圳隔海相望的大鵬灣沿岸,鹽田、沙頭角共有八十多個客家村,他們的祖先大多數來自東江流域的博羅,東莞、惠州、紫金,梅江以及汀江流域各縣。正所謂入鄉隨俗,這些客家人除了拜伯公,也舉辦天后寶誕祭典、太平清醮等在傳統客家山地沒有的民俗節慶。
與客家人相比,廣府人早在宋元時期,就已遷居今天的粵港澳大灣區,比客家人早了四至五百年。珠三角地處出海口,土地肥沃、河汊星羅棋布,廣府人成了嶺南海洋經濟文化的最早開拓者。比起篳路藍縷遲了數百年抵埗的客家人,廣府人「歲月靜好」的日子悠長很多。
香港大學歷史系教授羅香林是客家學的泰斗。他在開山之作《客家研究導論》中闡述,從西晉末年永嘉之亂開始,客家人經歷了從黃河流域至中國南方的五次大遷徙。筆者發現,前三次與海洋沒有關係,直至第四、五次,客家人才與海洋結下不解之緣。其中,第四次大遷徙發生在明末清初,滿人南下入主中原,為對付鄭成功的反清復明武裝力量,實施「堅壁清野」,禁海令導致沿海地區田園荒廢,人口凋零。
收復台灣之後,清政府再頒令復界,獎勵墾荒,客家大本營的汀州、梅州、惠州、韶州,因為地少人多,百姓大規模遷往濱海地區。第五次大遷徙,始於清朝咸豐年間的太平天國運動。以客家子弟為主力的太平軍將士在兵敗之後,為避免被誅連九族,紛紛投奔怒海,向死而生,漂流到馬來半島,再輾轉去到南美洲、大洋洲、非洲,形成「有大海的地方,就有客家人」的蔚然大觀。
遷徙是研究客家歷史的關鍵詞,客家人似乎「永遠在路上」,闖蕩天涯,四海為家,日久它鄉是故鄉。華南理工大學譚元亨教授也曾撰文論及「客家與海洋文化精神」。
十八世紀末以降,大批客家先民飄洋過海下南洋,繼而闖蕩五大洲四大洋,所以說客家人很早就面朝大海,並與西方人交流,以至於有些學者認為,客家族群是絲綢之路的最早開拓者之一。
習慣了農耕的客家人來到濱海地區,向水上人家學習,也能出海撒網、灌鹵制鹽。粵贛閩客家山區是沒有盆菜、九大簋的,港深客家才盛行。又譬如,客家人喜歡吃釀豆腐釀苦瓜,但龍崗區園山西坑的客家人釀蠔豉,反映的是就地取材,「靠山吃山,靠海吃水」的生活方式。早在東晉時期,珠江出海口的原住民就採食野生蠔。到了宋代,漁民發明插竹養殖法,深圳也成了世界上最早人工養蠔的地方之一。
客家習俗也是「與時俱進」,根據沙頭角《吳氏族譜》記載,該宗族先民是從清朝康熙年間從梅州大埔遷居羅浮山畔的博羅,後輩再遷徙至沙頭角。他們把大埔原鄉的鯉魚燈變成面向海洋的沙頭角「魚燈舞」,被評為全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港深沿線的客家人「耕漁而外,不廢弦歌」,傳統的客家山歌自然洋溢「山風海韻」,歌詞也就有了濃厚的海洋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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