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映:鯉魚門的故事
每次陪同南來北往的朋友們走過鯉魚門窄窄的巷道挑選海鮮,筆者都會跟他們說,僅僅在半世紀以前,這裡是民風純樸、毫無商業氣息的客家村,更是炮聲隆隆、硝煙瀰漫的石礦場。硬硼硼的花崗岩與今時今日活繃亂跳的魚蝦形成鮮明對比。
歐洲航海家及殖民者幾乎都用「花崗岩」形容香港這個小島。香港開埠之初,英軍翻譯、第一任港督秘書郭士立曾在1846年發回倫敦的報告中稱,「香港唯一的出口產品就是石材」,這當中又以鯉魚門開採的花崗岩最為優質。
殖民地政府大興土木在維多利亞港建造女王城,來自惠陽、五華、梅縣、東莞的客家人開始在鯉魚門開山裂石。礦場臨海山坡,成了石匠搭棚屋安家之地。
上世紀二十年代,民間繪製的地圖稱鯉魚門村中海岬為蒸酒灣。四十年代,侵華日軍的軍事地圖標為「燒酒灣」,直至戰後才改為酒灣。碼頭泊靠風帆推動的「石船」,石材再搬上貨輪運銷至華南沿岸、澳洲和美洲。
鯉魚門見證了香港的歷史發展。宋、元、明、清四個朝代,維港東南沿岸,包括現在的九龍城寨、黃大仙、觀塘,統稱為「官璫」,古時多以曬鹽為地。鯉魚門地處官璫的出海口,又與港島擠迫為風高浪急的海峡,雖不宜為曬鹽場,卻鑄造了堅硬優質的花崗岩山壁。
筆者採訪了鯉魚門第二代羅氏Stephen 和Mark。據兄長Stephen回憶,袓父、父親都是石匠,來自惠陽淡水鎮。他記得小時候鯉魚門有五個石礦,數百戶人家以打石為生。山石用途很廣泛,除了維港的海床、防波堤,中上環的石街,還用於建造警署、監獄、教堂、公屋等。「父親當時經營石場,僱有一百多個伙計。我們還保存了父親的供貨清單,所以知道石材銷售去向。」
打石匠賣的是體力,但也是技術活。比如負責點燃炸藥的工匠叫「炮王」,稍有不慎可能被炸斷手指。Stephen還記得有工人從懸崖飛墜喪生。現在的鯉魚門馬會創意館,陳列許多當年石匠們謀生的工具,包括風機、鐵杵、鑿、錐,還有客家婦女用於搗石米的豬嘴錘及籮筐等,卻是「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
除了爆破和懸空作業危險,打石吸入大量肺塵亦可致命。上世紀四十至五十年代,香港一度流行肺癆及麻瘋病。鯉魚門村背的魔鬼山有很多鷹巢。客家人稱為「鷂婆」的鳥群沿著山頂盤旋,專門尋覓拜祭逝者遺留的食物。
羅氏兄弟提供的珍貴照片。
延續了近兩百年香港採石業,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嘎然而止,原因竟然與政治有關。事緣六七暴動,有激進份子用採石的炸藥自制炸彈。港府為了實施火藥管制,不再為石廠續牌,香港近二百年的打石行業從此劃上句號。
「父親1905年出生,67暴動那年,政府礦務處防止有人製造箥籮(一種土製炸彈),不再批准開採商業登記及爆破牌照,當時62歲的父親不打算退休,也不忍心解僱百多人伙計,所以轉行做冰室。大約從那些年開始,整個鯉魚門打石場逐漸湮沒在歲月的煙塵中,代之而起的是成行成市的海鮮酒家。」
歲月如煙,客家石匠的後代也己轉行。文中提到的大哥Stephen 做會計師,弟弟阿Mark加入政府的飛行服務隊。兄弟倆現已退休。
現在的香港年輕一代,恐怕大多數都不知道六七暴動後,香港曾經實施宵禁。在港島想吃宵夜,唯有坐一種叫「嘩啦嘩啦」的小船,從筲箕灣過海,在鯉魚門上碼頭吃飯。Stephen 和Mark 哥現在經營的南大門海鮮酒家,正是父親羅旺當年在村邊海傍搭棚屋經營鄉村式冰室的原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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