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映:塔壩,正在消失的客家部落
筆者上星期在《思考香港》撰文寫到「瘟疫 中印關係 客家情」刊發之後興奮地把鏈接發給接受採訪的鍾其林先生。不料他的反應出奇的平淡,「你可能寫得好,但我看不太懂」。
說一口流利客家話並不等於能讀能寫漢字。已經是印度客家第三代的鍾先生認識的中文字不多,兒女就更不用說了,精通的是英語、印度語、孟加拉語。移民到加拿大的幾個孫子,則只能說英語了,至於中文水平,僅夠寫自己的姓名。
加爾各答的㙮壩客家村,經過二百五十多年的聚居而成,全盛時期1.2萬多人,有「第二梅縣」之稱。僑領們眾籌設立的「培梅中學」,學生最多時約1400人,客家話、英文授課,在異域番邦,蔚為奇觀。「在塔壩,是我們同化印度人,而不是被同化」,鍾先生自豪地說。在街市、商鋪、工廠,筆者的確看到印度人講地道的客家語言。
加爾各答位於恒河三角洲,盛產水牛。但撐起當地製皮業的,卻是客家人。幹這行要懂技術,更需吃苦耐勞,「天還沒亮已要爬上屋頂曬牛皮,浸泡牛皮的作坊惡臭」。正所謂「有汗出,有糧出」,隨著皮鞋、皮革、皮製品暢銷歐洲,塔壩客家人的皮革廠遂擴大規模,不斷從外國進口新式機器,製革技術由此得到改進。到20世紀80年代中期,當地皮革廠已達250餘家,幾乎所有做皮業的客家人都賺錢了。
非常遺憾的是,近二十年來由於環保因素,塔壩的製皮廠大規模外遷。傳統行當的式微,導致客家人繼出走中國梅州之後,再次離鄉背井另謀生路。多倫多的萬錦市,成了最多印度客家人的「第三故鄉」。如果疫情受控,萬錦市明年將是「世界客屬懇親大會」的主辦城市。
移民潮令「培梅中學」的學生也逐漸減少,並從2010年起停止了招生。空曠的校園,目前只供客家人舉辦婚宴或成為社團的活動場所。
數年前,筆者從香港飛赴意大利的米蘭,在奧地利首都維也納停留六小時轉機。令筆者非常驚訝的是,在機場無聊候機發了一個fb,竟然接到當地一個陌生人的回應,邀請去她開的「樂味餐館」作客。她開車來接,我問「我們沒見過面吧?」她說「是的,但你去過我在印度的家」。細聊之下,才知道筆者當年走訪塔壩客家村,曾經在她的母親家中作客。這個世界如此之大,又如此之小。
在維也納邂逅的這對夫婦,正是從印度移民的客家人謝道昌、李莉金。大家素未謀面,卻如此熱情,令筆者感動不已。據他們介紹,一批印度客家人在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陸續移居維也納,開了十七間的餐館,還有人提議組織印度客家聯誼會。謝先生的大兒子在英國讀書,小兒子在北京大學作交換生,都懂中文及能講流利的客家話,全家也常常回印度過年。
塔壩這個百年客家部落,「無可奈何花落去」,有一種美麗且充滿鄉愁的感傷。所幸的是,這些年來,無論移民加拿大、美國、香港、台灣、澳洲還是歐陸,這些客家人都蜂擁「回老家過年」。但他們所說的回故鄉,指的是印度加城的塔壩。
每到中國新年,這裡就會形成一種奇異的現象:大約有四千多印度客家人從地球上每個角落飛抵從加爾各答,然後驅車奔馳在黃土彌漫的郊野,路上可見用漢語、英語、孟加拉語、印度語寫的「塔壩中國城」路牌。筆者曾在許多國家歡度中國新年,塔壩是最為歡暢盡興的。整個客家莊大致上都沾親帶故,上迎下請,挨家挨宴度如流水。整個星期鑼鼓喧天,龍獅勁舞,遊人如織;拜關公的忠義堂和拜佛祖的玄奘寺香火鼎盛,培梅中學校園成了嘉年華。印度人也學會了舞獅及逗利是。無分族群與膚色,喧囂與閒適和諧共處。
在筆者眼中,在地球上,塔壩客家部落曾經是最接近烏托邦的地方,最終也將成為四海為家的客家人的中途驛站。那種洋溢著原始質樸的快樂,正在紅塵滾滾中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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